第68章

要是瞎的是他就好了。

其实在之前的一年里,厉潮都是这么想的。

纵观他的人生,除了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家世,其实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

小时候被父母丢下,过于肥胖的身躯不止他的父母不喜欢,就连他的爷爷也瞧不上他。

责备和嘲笑如影随形地伴在他身边。

可宋时眠不一样,他有爱他的父母,有疼爱他的外婆,是同学老师眼里的优秀孩子……

他本应该快快乐乐的长大,考上一个很大的大学,毕业后进到一个很好的公司,光明而灿烂的过完一生。

而这一切设想在一年前戛然而止。

可能是老天见不得一些人过于快乐,加诸苦难时总是擅长一击毙命。

每次一见到宋时眠,厉潮总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病。

半年前,他好不容易做完冗长又无聊的心理测评,拿着医生开的药出了院。

他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宋时眠。

那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不过十一月,A市就落了雪,入眼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厉潮站在医院的外面,宋时眠站在医院的门口。

台阶上的雪被扫干净了,但旁边的垂带上还铺着雪,太阳从乌云里冒出一个头。

可还是冷。

冬日的阳光很吝啬,连温度也没有,落在人身上也不愿多停留一下。

转瞬即逝。

那是入冬以来厉潮第一次看见太阳。

也是宋时眠最后一次看见太阳。

青年仰着头,阳光落在他眼皮上。他也不觉得刺眼,表情淡仿佛要随着旁边的雪一并融化。

赵广和陈盼夏扶着他下了楼梯,缓缓朝厉潮站的地方走了过来。

他们离得那般近,近到几乎是面对面。

可那双眼睛再也容不进什么了。

于是青年从他面前走过,连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予,缓慢而平稳的路过了他。

直到此刻,厉潮才明白。

就算他变瘦变好看。

他也看不见了。

他看不见他了。

-

喝醉的厉潮很好哄,只需要宋时眠一个亲亲就能安安静静地待一路。

回来的时候没有堵车,不到四十分钟两人就到了新家。

代驾司机看了眼手底下这辆绝对不超过二十万的大众,又看了眼眼前这栋坐落在市中心带院子的独栋小公寓,在黑夜里晒干了沉默。

职业操守让他选择默默闭上嘴,拿着钱离开了这个他这辈子也住不上的地方。

哪怕喝了酒,厉潮的步伐依旧很稳,稳妥地将宋时眠牵回了家。

客厅的灯光是柔软的橙黄,落在青年头顶,连柔软的发丝也带着暖洋洋的颜色。

他摸了摸厉潮的头,像对一只大狗一样夸赞,“很棒。”

厉潮听了很开心,把头埋在头的颈窝,声音发闷,“一直都很棒。”

他那么大一只,宋时眠单薄的身躯有些承受不住,没忍住往后踉跄了两步。

男人于是便顺势搂着他的腰,轻轻一带,瞬间跌落到旁边的沙发上。

宋时眠被砸得脑袋有些发蒙,神思还没缓回来,舌尖就先被勾了过去。

厉潮压着他,亲得很温柔,浓烈的酒气通过口齿渡了过来,恍惚间,宋时眠甚至觉得他也醉了。

亲了好一会,厉潮才放开他,不过姿势到没怎么变,强势的将人拥在怀里,宽阔的脊背将下面的宋时眠档了个严实。

“喜欢眠眠。”

他又亲了口,如是道。

宋时眠轻轻吸了口凉气,觉得自己的嘴巴又疼又麻。

喝醉的男人要比平时更容易表达自我,也更听话得多。

于是宋时眠趁机问他,“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厉潮又把头埋在头的颈肩,吮了吮颈侧的嫩肉,声音含糊不清,“很早很早就喜欢眠眠了。”

宋时眠摸了摸头的头,选择纵容,“那我问你问题,你会回答我吗?”

男人思考了瞬,抬起头,“要亲亲才可以。”

宋时眠毫不犹豫地在他脸上亲了口。

“亲了,我可以问了吗?”

似乎没想到这个亲亲这么快就结束了,厉潮有些懵,“不是这种亲亲……”

宋时眠道,“你又没说哪种,我亲都亲了,你难道要说话不算话?”

他指责的话一出,厉潮不情不愿的同意了,“好吧,你问。”

宋时眠立马道,“你为什么要在家里安监控?”

“害怕眠眠受伤,我得看着你。”

宋时眠愣了下,“为什么会害怕我受伤?”

男人道,“这是下个问题了。”

宋时眠,“……”

可恶,无良奸商!

“这回亲亲要伸舌头。”

宋时眠,“……”

他的舌头被咬了又咬,吃了又吃,厉潮终于觉得满意了。

他直起身子,把被亲得面色坨红的宋时眠抱起来塞怀里,手掌沿着他的腿往下,捞起他的裤腿。

夏天的布料轻薄,很容易就让他把长裤掀到了膝盖上面。

长年不见光的皮肤在灯光下很白,所以也就显得膝盖上那层肉粉色的疤印很明显。

厉潮的指尖在那块疤印上按了按,明明过去了这么久,伤早就好了,可他却像怕他疼一般,按得很轻,声音暗沉发闷。

“你看这里就是,因为我不在,眠眠受伤了。”

疤痕太过于刺眼,厉潮自虐般的盯着看了很久。

“你会怪我吗?”

如果不是厉潮忽然掀起他的裤腿,宋时眠都快忘了他还有这么一块伤痕了。

其实不是忘了,只是他潜意识里不想记起这些不好的。

-

世人总爱歌颂苦难。

可有时候作为苦难本身,宋时眠并不想被人歌颂。

他想不明白,世上正常的人千千万,为什么非得是他?

比起在苦难里涅槃重生,他更想知道,为什么苦难专挑他一个?

可不是所有问题都有一个结果。

那年的冬来得好早,不过十一月,A市就落了第一场雪。

白茫茫的,刺得他眼睛疼。

医生说,“抱歉,我们尽力了。”

于是那白也消失不见,无尽的黑暗爬了上来。

其实宋时眠没看见冬日那缕久违的阳光。

他站在医院门口,仰着头,眼皮能感觉到阳光微冷的温度,可眼睛只能瞧见一点模糊的光晕。

黑暗无边无际。

他想,他再也看不见了。

比失去光明更可怕的是,他曾经拥有过光明。

甚至就在昨天。

赵广安慰他,“不过是眼睛看不见而已,人总要向前走的。”

是啊,人总要向前走的。

他独自一个人第一次向前走就从不到三米的阶梯上狠狠的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