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这是宋时眠此刻的心理写照。

他一手端着馄饨,一手拽着厉潮,逃似的离开了小花园。明明是在自己家,他却跟做贼一样,左顾右盼了一会才发现自己看不见,于是懊恼的锤了厉潮一拳,“都怪你!”

什么都没干莫名其妙被锤了一拳的厉潮,“……”

“是是是,怪我,再不吃馄饨就冷了。”

都这种时候了,谁还有心情吃东西……

宋时眠端着碗,碗嘴里塞了口馄饨,鼓着腮帮子问厉潮,“我那么丑的照片,你留着干什么啊?”

杀马特什么的简直就是黑历史。

站在跟前的男人垂下眼,声音很平淡,“可我只有这张照片了。”

宋时眠的动作一滞,险些被里面的汤汁呛到,“可我们不是还有一张合照吗?”

虽然也是杀马特,但总比他非主流的黑白遗照好吧。

厉潮擦掉他嘴角溢出来的汤汁,声音依旧淡淡的,“我那时候很丑。”

所以不配站在你身边。

“不丑啊……”宋时眠靠在墙边,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光芒,照在他脸上,泛着温暖的光泽。

“胖胖的多可爱,就算胖,你也是一个好看的胖子,一点都不丑。”

厉潮低垂着的眼睫颤了颤,没说话。

宋时眠便接着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跟你是胖是瘦没关系。厉潮,如果你放的是我们两个的合照的话我会很高兴,因为那是我们两个人的回忆,而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说着他笑了声,“就算丑,那也是我们一起丑,丢人也一起丢人,现在倒好,光我一个人丢人了。”

说到这里宋时眠有些郁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在江屿珩心底已经嘎了这么多年了。

他没忍住踹了男人一脚,“还有,那个玩偶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格分裂的男人老实得不像话,“你送的。”

宋时眠狐疑地眯起眼睛,“我什么时候送过你玩偶了?”

“我过生日的时候。”

……

在小时候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厉潮都不喜欢过生日。

他的出生好像成了很多人的累赘。

那时候的厉家还远没有现在富裕,曾经辉煌的厉家被厉劭的那些叔叔伯伯糟蹋得只剩一个空壳,江清韵嫁给厉劭的时候甚至连别墅都住不起,全家搬到了郊区的大平层。

而他的出生无异于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那些昂贵的特效药足以逼垮一对年轻的夫妻。

哪怕江清韵嫌弃他,可在他三岁的时候,她还是选择把他丢给了爷爷,曾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选择了和厉劭在商场里沉浮。

生日,只不过是在提醒厉潮,他的出生给多少人带来麻烦。

年少的厉潮对生日还是有期待的,热情灿烂的宋时眠让他对爱又燃起了希望,于是他选择在生日那天给江清韵打了通电话。

刚刚应酬完的江清韵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倦。

“团团,妈妈每天都要应酬,很辛苦,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不要打扰妈妈好吗?”

少年心底的那点光也熄灭了。

江城那天冬天雪格外的大,世界白茫茫的一片,他在雪地里被宋时眠捡回了家。

厉潮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馨是在宋时眠家,有和善的父亲,有爱笑的母亲,到晚上会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坐在桌子上吃饭。

可偏偏他做不到怨恨江清韵和厉劭。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们的忙碌是为了谁,就因为知道,所以他连恨的立场都没有。

唯一能恨的只有他自己。

宋家没有多余的房间,晚上他跟宋时眠睡一张床。他怕挤着旁边清瘦的少年,紧紧地贴着旁边的墙,恨不得把自己臃肿的身躯缩得小得不能再小。

可哪怕这样,他依旧能感受到少年身上传过来的热意,被子里裹着不知名的香,窗外雪落下的声音窸窸窣窣,他像是跌进了一个温柔的梦境。

那是他第一次跟一个外人说起自己。

他以为在他说完后,会收获旁边人或怜悯或同情的目光。

可少年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灿若繁星。

“好巧啊……”他笑着道,“其实我也有病。”

厉潮愣在了原地。

“我的眼睛也有基因缺陷,医生说,它会慢慢地看不见,或许哪天我醒来,忽然就瞎了。”

他说话时,那双眼睛太亮了,亮到厉潮的心不自觉地紧缩一下。

“能活下去就很好啊,看不见也好,吃药变得很胖也好,其实我们远比世上的很多人要幸运得多,比起埋怨,享受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的那些道理年幼的厉潮没听进去多少,但看着他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星星。

那是他能触碰到的璀璨明星。

兴许是此刻的氛围太好,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今天其实是我生日”。

旁边的少年肉眼可见的变得无措起来,“我……你……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不早说呀。”

敦实的小胖子笑起来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没关系,你可以跟我说句生日快乐吗?”

哪怕是句客套话,他也想骗骗自己,他的出生是能带来快乐的。

“生日快乐。”

宋时眠喃喃道。

他眼睛在房间里巡视了圈,最后把床尾的那个玩偶抱了过来,神情有些赧然,“抱歉,现在太晚了,找不到更好的礼物给你,这个送你。”

厉潮低头,看着他手里玩偶。

那是一个蓝白相间的企鹅,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模样看起来有些旧。

宋时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个是小时候我妈送我的生日礼物,那时候我很胆小,我妈就把它送给了我,她跟我说,只要我抱着它睡觉,要是有怪物来伤害我,企鹅就会帮我把怪物赶跑。”

他拍了拍企鹅的头,“对我来说,它代表着勇气,而现在,我把我的勇气送给你,希望你可以变得勇敢。”

厉潮盯着他手里的玩偶,许久都没说话。

后来,在他插着氧气瓶在ICU里待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这个看着破破烂烂的企鹅就安静的靠在床头柜上,成了苍白病房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医生问他进去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厉潮摇了摇头,说自己什么都没想。

其实不是,他想的是——

他还没跟他道别呢。

……

宋时眠也想起来了,他沉默了几秒,开口时声音有些艰涩,“你还留着啊,我以为你早就扔了。”

“不会扔。”厉潮道,“关于你的一切都不会扔。”

手里的馄饨有些冷了,不过在场的两个人都没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