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厉潮爷爷的葬礼办得简单又随意。他年轻的时候自私自利,老来妻离子散,临到走了,为他掉眼泪的人都没几个。

京市秋天的雨来得绵长,天气雾蒙蒙的,空气里似乎带着冬的寒意。

宋时眠和厉潮出了墓园,沿着路往不远处的酒店走去,一把不大的黑伞遮盖住两个人。

风雨萧瑟,柿子将枝头压得沉甸甸地弯了腰,宋时眠伸手捏了捏,还没熟。

他笑着打破有些沉默的氛围,“我记得我们小区门口也有棵柿子树,你说它熟了吗?”

厉潮拿着伞眺目远方,薄薄的雾气尽头是连绵的山,层层叠叠。

“南方的柿子要熟得晚一点。”他看着枝头变得橙黄的柿子,“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们可以在这边再待两天再回去。”

“那还是算了吧。”宋时眠摇头,“不想待在这里。”

厉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

他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在这里不开心。”

雨又大了些,落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雨水顺着伞沿落下,拉成一根银色细线。

厉潮握着伞的手颤了颤,细线被扯成几节。

“其实没有不开心。”

他往前走,雨水在白色的球鞋上溅出黑色泥点。

“我以为我是恨他的,直到那天见了他,我才发现他跟我记忆里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时间过去太久,我连恨都淡忘了。”

人死如灯灭,生前的很多情感好似随着一个人的闭眼彻底被带到了地下,等再回想起来的时候,只剩下一种名为怅然的情绪。

江清韵和厉劭早他们一步先回到酒店,他们前脚才刚进房间,厉劭后脚就敲响了门。

他看着厉潮,道,“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

厉潮给宋时眠倒水的动作停了下来,几秒后,宋时眠最先反应过来,他拿过厉潮手上的杯子,“你去吧,我待会去下面看看有什么吃的。”

厉潮跟着厉劭去了隔壁房间。

江清韵在沙发上坐着,只不过她的脸色格外不好,看见厉潮也没说话。

厉劭示意他坐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显然就是那天厉潮爷爷手里的那份。

他将合同递到厉潮跟前,“我知道不应该拿这些糟心事来惹你烦心,但我想了想,有些事你应该有知情的权利。”

厉潮看着眼前的合同,没说话。

厉劭坐在他对面,缓缓道,“这份合同其实早就签好字了,股份唯一的受益人是你。”

他停顿了几秒才接着道,“也就是说,不管你放不放他,股份都是你的。”

“我替你做不了什么决定,合同我放这里,要不要签字你自己决定。至于人……“

他缓缓叹了口气,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很多岁。

“我之前派人去查探过,他人离疯不远了,哪怕放出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至于放不放,爸爸尊重你的意见。”

厉潮拿着合同看了眼,没发表什么意见。

倒是坐在一边的江清韵忍不住开口,“凭什么!也不看看他干了什么好事?要不是他姓厉,他早就死几百次了。”

“现在好了,他人死了,就要我们把以前的恩怨都一笔勾销,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阿韵……”

江清韵抱着手沉着脸不说话。

厉潮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他拿着笔把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说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放了吧。”

“团团!”江清韵道。

“母亲……”厉潮合上笔帽,眼底的情绪很淡,“事情都过去了,比起沉湎过去,我觉得我们应该要向前看。”

江清韵张了张嘴,看了眼厉潮,气得摔门而去。

厉劭下意识就想追着江清韵过去,想着屋里还有个人,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团团,如果你真的不想……”

“没有不情愿。”厉潮把合同放回他手里,“就这样吧。”

……

宋时眠是在楼下的餐厅里遇见江清韵的。

对方似乎是气得狠了,点了杯咖啡坐在位置上冷着脸猛灌。

他犹豫了瞬,最终还是端着餐盘进了咖啡店。

“怎么了?”

江清韵拿着勺子毫无章法地搅着杯子里的咖啡,“还不是厉潮……”

她看了眼宋时眠,觉得没啥不能跟他说的,就把刚刚谈话的内容给他说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就红了起来,“那个贱人,差点就把团团打死了,没送他进监狱都算我仁慈,现在凭什么要我把他放出来!”

宋时眠听得心跳了跳,“那个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江清韵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她灌了口咖啡,掩盖住脸上的不自然,“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妈……”宋时眠无奈到道,“要是真的过去了,你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

江清韵没说话。

半分钟后,她端着咖啡缓缓叹了口气。

“其实这些过往的糟心事是不应该跟你说的……”

宋时眠从餐盘里拿出一块小蛋糕放在江清韵面前,“可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江清韵眼底闪过犹豫。

宋时眠不说话,就这么安静的等着她。

最终,她伸手拿起小蛋糕咬了口,甜腻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却怎么也压不住满腔的苦涩。

“说起来,我才是对不起团团的那个,因为我的疏忽和不在意才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她以为时间过去这么久她已经忘了当初的事,可等回想的时候,她才发现回忆里的画面竟然那么清晰。

“那时候好像也是秋天……“

她咽下糕点,捧着咖啡杯静静地望着窗外。

那时的秋比现在还要深,叶子大片大片的掉,她和厉劭刚刚谈完一个重大的项目,买了回国的飞机,准备和厉潮好好的呆几天。

A市的秋天开始变得冷起来,江清韵特地去了商场,想给厉潮挑两身合身的衣服。

她的母爱总是来得很迟,等到她察觉到亏欠的时候,她的孩子已经初三了。

那时候她天真的想,初三而已,她还来得及。

可意外总比明天先来。

秋天的雨来得比夏还要凶涌,她撑着伞赶到医院的时候等待她的是人生里的第一份病危通知书。

她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她的孩子会躺在医院里?更不明白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厉潮所谓的小叔。

当然,一开始厉潮的爷爷并不承认这是他儿子做的事,他买通了学校里的老师,一口咬定这件事是意外。

可江清韵不相信意外。

她说话的声音带着颤音,“到最后瞒不下去了,那个老头把比团团才大几岁的小畜生提到了我跟前,我看着他跪在我面前,哭着跟我承认他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