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晌午时分,京城上空晕晕沉沉,太阳仿佛被厚沉的磨砂玻璃遮住,只露出微弱的光。

沉闷的天又燥又热,让人烦得很,尤其对于虢国公府下人来说。

因为四月的事情,他们虢国公府这段时间夹起尾巴做人,不敢轻易出去惹事,担心被主家给责难。

现下虢国公身体不好,惹得整个国公府也阴沉沉的,做事都不利落,仿佛一种无形的压迫笼罩在他们身上。

管家冷伯仰头望着天,心中叹气。

不知道老国公能不能撑过这一关,毕竟他们都太老了!

忽而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管家顿时收起了伤怀,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冷射到来人身上。

他倒要看看,何人敢在虢国公府门前纵马。

骑马而来的侍卫看到冷伯,高声道:“陛下亲临,尔等快快接驾!”

“陛下?”冷伯愣了一下,当即大喜。

陛下与老国公“半冷战”许多天了,陛下不见人,但是各种赏赐都不曾缺过,逢年过节也派人过来探望。

现在陛下亲自上门,是不是说明两人要和好了。

“快快,通知侯爷夫人、小姐公子们,让他们出来迎接陛下。”

……

霍瑾瑜的銮驾在虢国公府门口停下,踩着台阶缓步而下,望着虢国公府的牌匾,字迹铁画银钩,遒劲干练,一看就不是老霍头的字,不知道是哪个书法大家写的。

邓盟带着众人行礼道:“参见陛下!”

“都免礼吧!”霍瑾瑜回过神,走到邓盟身边,嘴角微微绷紧,“小舅舅,你可怨朕?”

邓盟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当即苦笑一声,“微臣不怨,此事本来就是我御下不严,却让父亲承担了罪责。”

沈夏确实是他们虢国公府的人,过往他知道此人面相看似憨厚,内心有些奸猾,只是没想到他在他们眼皮子底居然还藏有这些。

霍瑾瑜淡淡道:“树大根深,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就好比这天下官员犯了错,百姓除了骂官,就是骂朕了。”

邓盟闻言,瞳孔骤颤,慌忙垂首道:“还请陛下见谅,我等担不起‘树大根深’这个词。”

“小舅舅,你怕了?”霍瑾瑜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邓盟眼神顿时有些黯淡和复杂,“陛下,微臣是有些怕,微臣担心日后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您。”

经由沈夏这事,邓盟与虢国公开始着手整治虢国公府,包括老家,虽然他知道平时有些人会胡闹,只是没想到沈夏之流居然不止一个。

他们虢国公府虽然不似清流那般重视名声,但是这种平白毁损阴德的事情还是厌恶的,尤其对方还是扯着他们的大旗做坏事。

霍瑾瑜抬步迈过府门:“朕的锦绣园子不止想要花团锦簇,也需要一些树大根深的栋梁帮忙遮风挡雨,否则风雨来时,又如何抵抗住。”

邓盟跟在后面,“可是若是树木太过高大粗壮,不仅会遮挡其他花草,也容易夺了他们养分。”

霍瑾瑜立住,勾唇挑眉道,“朕的园子够大!能包容天下万物。”

当然她也有忌惮的,她忌惮的是如红树、榕树那种毫无目的扩张,无序生根发芽、独木成林的生物,其他树木,无论是坚韧的松柏还是孤独的胡杨、或者优雅的柳树……都可以在园子里茁壮生长。

她此番冷着虢国公,也是对自己生气,因为是她自己一手将虢国公府扶持起来,对自己太自信,太信赖虢国公府,以为他们会自控,想来不能给与太多的纵容,否则容易出问题。

虢国公、邓盟是值得信赖的,他们现在尚且不能完全约束虢国公府的人,等到他们退休,下任继任者如何解决,到时候她去收拾,伤了两方的情谊。

邓盟:……

他看着霍瑾瑜欲言又止。

此次陛下在京中进行的这波行动,沈夏因为与虢国公府牵扯,在朝野引起的动静很大,许多人都说虢国公是被陛下立了靶子,不过深究起来,他们虢国公府这次并没有损失多少,陛下就处理了与沈夏相关人等。

不过他与父亲后来自查,引得府中人和老家那边怨声载道,显得动静大了。

跟在邓盟后面的虢国公府众人不敢打扰他们的谈话。

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陛下这意思,是不是原谅他们虢国公府了。

说来,也怨沈夏这只害群之马,若不是因为他,他们虢国公府何来这波劫难,若不是他已经血染菜市场,他们肯定要把他抽骨扒皮的。

……

入了正院,刚踏进门槛,就听到虢国公一边低咳、一边生气道:“陛下来了,你们居然不告诉老夫,一个个胆子肥了。”

霍瑾瑜扬手止住旁边内侍宣驾的声音。

“国公爷,您快躺好,您还带着病呢。”

“老祖宗,您别下床啊!陛下快来了,您躺着为好,这样陛下才能心疼!”

虢国公:“说的也对,你们再给我弄些白面,让我敷敷!”

……

此时在院中的霍瑾瑜:……

刚才才放宽心的虢国公府众人一头黑线,扶额不忍直视。

他们虢国公府的脸面就这样碎了!

邓盟神色尴尬,“府中下人愚昧,等会儿微臣就去罚他们。”

“无碍!”霍瑾瑜笑了笑。

入了屋,霍瑾瑜就看到虢故宫“乖巧”地躺在床上,听到动静,半撑着身子,有些吃力道:“陛下来了,恕老臣不能给陛下行礼。”

霍瑾瑜两步上前,扶住他的手,“外公躺好就行。”

一旁的侍女在虢国公身后垫了一个靠垫,虢国公半躺在床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霍瑾瑜,感慨道:“陛下看着瘦了。”

说话的老人一脸心疼和关切,可是自己却满头枯败的银发,皱纹累累,裸露的双手如同干枯的树皮,筋骨凸出,满身的疲惫和苍老。

“外公你才瘦了!”霍瑾瑜眼眶霎那间泛红,抹过头,声音有些嘶哑,“虢国公府的人怎么伺候的。”

虢国公摆摆手,“我都八十多,黄土快埋到脖子了,他们就是伺候再尽心,也没办法抵抗时间。”

邓盟:“请陛下降罪,是我没有照顾好父亲。”

虢国公见霍瑾瑜眼睛越发红了,指了指邓盟,故作玩笑道:“陛下听到了,您现在不如替老臣打他一顿,也算是为老臣出气。”

“不要。朕又打不过他!”霍瑾瑜瞪着发红的眼睛,冷哼道。

“这个……老臣就没办法了。”虢国公佯装无奈道。

霍瑾瑜没说话,而是拿起一张深紫色帕子,凑近虢国公。

“陛下这是作甚?”虢国公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霍瑾瑜探身,给他擦了擦脸,见帕子上干干净净的,有些失望,“朕还以为能见到外公涂脂抹粉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