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占有欲

门打开,夜风灌进未关的窗子,呼呼作着响。雪白的轻纱床幔,被风卷起又落下,搅得床上的人儿好不容易稳住的呼吸,忽而就乱了。

被子里,乱了呼吸的穆朝朝,深吸了一口气,要自己重新平复心绪,要自己尽快想出对策。然而,在她想出对策之前,她不得不继续装睡。渐近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一点也没有逼她快些想的意思。然而是她自己逼自己,天知道她有多想弄清楚,他曾经到底有过哪些红颜知己,譬如什么霜云、彩云、红云、烟云……她每个都想知道,但她没法直接开口去问。

五年的分离,他们各自有了各自的婚姻,即便他与他的太太没有感情,那她也没有资格去管束他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有没有爱上过别的人。她若当真计较这些,便会显得自己像个心胸狭窄的女人,连他的过往都要一点点地择干净。可若不去过问,她的心里便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上不去也下不来,卡得她是真真的难受。

想到这里,又难受起来。而正失神之际,被子已被掀了一个角。进门的男人携裹着凉风,挨到她的身侧。她背着的身子绷了绷,一条长臂便将她露着的细腰揽了去。

她手在被子里紧紧攥着,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睬他。可他却并不老实,长臂虚拢在她腰上,手便钻进她的小衣里。

今日她穿中式的真丝香云纱肚兜,全身能真正罩住的地方,大约也只有胸前那两团鼓胀的绵软。他的手稍稍往上,在刚触到那条深壑时,被她毫不留情地按住了。

她终于“醒”了。周怀年嘴角弯了起来。

手从那里出来,去握她的手。人也再靠近一些,贴着她的背躺着。

“我回来了。”他小声呢喃,将方才叫门的话,又在她耳边说了一遍,“好想你,朝朝。”

穆朝朝不说话,因为堵在心里的那块石头,又在放大。他凑前,用牙轻咬她的耳垂,反倒在怪她无理,“晚饭时不理我,是为何?你知不知,聂绍文因你这般,好生得意?”

真是猪八戒爬墙头——倒打一耙。穆朝朝抬起手,捂到自己的耳朵上,不愿叫他再动自己。

周怀年笑了笑,也不气馁,手臂一紧,将她搂进怀里。她踢了两下腿,是为挣扎,脚踩到他膝盖上,却又不敢真的十分用力。就这么一下心软,便被他占了先机,男人的腿压上她,将她下半身也禁锢起来。她使劲晃动身子,如何也挣不脱。心里急恼,便用手肘去撞他心窝,周怀年“嘶”了一声,是真疼。她手肘蓦地顿住,心里正感觉有几分害怕时,他箍着她的手和腿便一下松开了。

被褥下的一番“斗气”终于画上休止,周怀年舒了一口气,将身子躺平。

存着担心,又带着别扭的穆朝朝在做思想斗争,脑子里还未做出抉择,是理他还是不理他,便听到他已经沉沉地开口。

“惜云馆里的那个女人,是我花钱包下的。”他顿了顿,微阖上了眼睛,“三年,包了她三年。心里累的时候,便会想着去她那里。”

穆朝朝的心被刺痛了一下,明明知道这会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话不多,人也恬静,尤其是……长得像你……”

穆朝朝呼吸凝滞了一下,听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有很多次,我都差点将她当做是你……可我这人犯拧,愈是如此,意识愈是清醒。我知道,没有人能是你,哪怕那人再像你,我也没法这样自欺欺人。”

他叹了一口气,将手臂枕到自己脑后,说话的声音已逐渐变得平静,“她是个懂事的。几次以后,便知道,我到她那,不过是找个能歇息的地儿,对她也没有什么情爱上的索取。所以,只要我去,她也就静静地陪着。有时唱唱曲儿,有时替我捏捏肩背,仅此而已。”

最后四个字,周怀年说得字字分明,说完,微微侧头去看她。

此时,穆朝朝绷紧的身子已然放松了一些,只是光线太暗,周怀年察觉不出她的变化。他小心地伸手去抚她落在枕上的长发,又说起今晚的事,“晚饭后,我去了趟惜云馆,是她有事求我。可惜,那个忙,我没法帮上。”

穆朝朝终于转过头来,声音低低地问他:“什么忙?连你都帮不上?”

周怀年的手摸到她的头上,尽管那件事的结果让人无能为力,但因她这句话,他还是对她笑了一下,“嗯,帮不上。人都已经死在日本人手里了,我再费力去救,救出来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她要你救的,是什么人?”与日本人扯上关系,这让穆朝朝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恩客吧。一个真心实意对她的恩客。”周怀年说这话时,心内多少觉得惋惜,不止是因为霜云与那人的感情,还因为那人背负着的真实身份。

穆朝朝轻轻地叹了一声气,是对那位妓馆的女子起了怜悯之心,“有情人难成眷属,恐怕是这世上最让人心伤的事了……”

她总是会被别人的故事代入情境里,连自己这一晚上为了什么事而生气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周怀年也学着她的样子叹了一声气,“我心伤了一晚了,也没人看见,没人同情……”

他假装委屈的演技的确拙劣,穆朝朝轻哼了一声,又裹着被子背过身去。

委屈没人接着,失了颜面的周怀年有些讪讪,可都到了这个份儿上,颜面又能算得了什么?干脆直接腻上去,将脸皮再变厚几分,也就无所谓什么颜面不颜面的事儿了。

他隔着被子抱她,拿鼻尖轻蹭她的发丝,“怎的还生气啊?要不然,我让她过来亲口和你解释?”

“我才没有生气。你想和谁好,便和谁好,连你太太都纵着你,我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穆朝朝说这话,明显口不对着心。周怀年笑着,乐此不疲地哄着她:“我就想和你好,从你十几岁时就想了。一看到你,就想娶你回家,就想和你生孩子。”

穆朝朝被他这么直接的表达弄得羞愤起来,转过身,对着他嗔斥:“你,瞎说什么呢你!”

“说的都是真的……”周怀年声音温柔下来,在她气呼呼的小嘴上亲了一下,“都是我不好,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要是那会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顾,就带着她一起离开,如今他们是不是早该儿女双全了?他不是没想过那样的日子,可那时的少年心性,让他无法把庸碌甚至永远卑微当成未来的生活,也无法将懵懂的爱情当做生命的全部。他从来就知道,人生是有缺憾的,选择了一样,另一样必定就要失去。然而,他没有想到,这种失去对他来说,不仅是缺憾,还是钉在无限风光背后的痛苦惩罚。金钱和地位可以让他拥有翻云覆雨的权力,却让他再也找不到从前那种单纯的快乐,也更难找到能与她一样令他倾心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