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回家
过了许久,周怀年才舍得从她身子里出来。她已乏得像一个没了知觉的布娃娃,软软的,从他身上滑下来,挨在他身侧躺着。他歇过了,便又去烦她。亲她的头发、眼眉和微张的小嘴,她却依旧动都不动一下。周怀年不由轻笑,搂着她问道:“小妖精,是累了?”
约摸得有五秒,他才听到从他怀里瓮声瓮气地传出一个“嗯”。他低头,也把脸埋进去,和她一起。
他又想同她亲昵,穆朝朝怕了,忙不迭地主动在他唇上贴上一吻,说道:“哥哥,让我歇歇罢。嗯?”
周怀年差点笑得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这才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求饶没用,好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睡觉。”
此时脑袋一片空白的穆朝朝生无可恋,拿手蒙住自己的脸,哀声叹道:“我怎么这样辛苦……”
将她弄得这样困,而他自己却是没睡意的。往常若是这般,周怀年大多也就放她去睡了,可今日他有些心绪,是非要和她说一说的。周怀年拿下她的手,半哄半训着:“再辛苦也就这一会儿了,认真回答完再睡觉。”
穆朝朝小脸皱着,却又不敢有脾气,只是嘟囔道:“别问我工厂的事儿,我现下脑子乱,想不过来。”
周怀年笑着摇头,“不是。是想问你,喜欢哪个国家,想好了么?”
穆朝朝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这不是吃饭时与聂绍文在说的话题么?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吃醋了?”穆朝朝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周怀年失笑,索性回答她:“嗯,吃醋了。所以,要赶在聂绍文知道答案之前,我先带你去。”
穆朝朝把头靠到他怀里,轻轻蹭了蹭,“我是与他说笑的,怎会真的和他去?”
周怀年伸手慢慢抚着她,十分温柔的语气里却也带着十分的认真,“那和我去呢?想去哪里?”
穆朝朝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听说去那些国家都要坐好久好久的船。你在上海的生意呢?还有面粉厂,这才刚有了些起色,哪样都耽误不起。再说了,洋人那些吃食,我总是吃不惯的,去不了两天,准得害胃病。”她怕他是真的在和聂绍文赌气,才说要带她去国外玩玩的,方才说的那些理由都是借口,最主要的还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长途的跋涉。但若要提他的身体,却又怕他不服气,便只好找出那一堆的理由来搪塞。
周怀年经过半晌的深思后,幽幽地叹了口气,并将她搂紧一些,“你说的,不无道理。或许不用出国,去香港这样的地方,会更便(biàn)宜……”
他喃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穆朝朝没能听清,抬头问他:“什么?你说要去哪里?”
周怀年回过神,吻了吻她的额头,脸上露出故作轻松的笑意,“没什么,等我做好了安排,再告诉你。”
穆朝朝乖乖点头,在他唇上回了一吻。如何都好,此时与他一起,她才是最安心的。她伸手环住他的腰,眼皮沉沉,不知不觉便慢慢合上了。
这是她第一次准他在这儿留宿。他是周公馆的男主人,却也要得她的“恩典”,才能在这间客房里睡上一宿。周怀年此时心下满足,有些烦恼已经不愿再想,只想拥着她,与她一同入眠……
一夜酣梦,次日俩人难得地贪了睡,周怀年从客房推门出去时,恰好撞见了苏之玫。
像无意间看到了一个陌路人,他的眼神仅在苏之玫的脸上停顿了一下,便转开了。
“早啊。”苏之玫与他打招呼,并挡住了他要回自己卧房的去路。
周怀年蹙起眉不耐,终于肯拿正眼看她。
苏之玫斜睨了一眼方才他走出来的那间客房,笑了笑,“穆妹妹这是还没起?难得见她睡个懒觉。”
不论她的语气如何,只要她提到穆朝朝,周怀年便会觉得,她的话里没安什么好心,“有什么话直说。”他不愿在这儿听她阴阳怪气,更不想把时间耗费在她身上。
苏之玫倒是不紧不慢,抬手抚了抚自己新做的鬟燕尾头型,这才说道:“干爹的寿辰不是没几日了么?我想着,带穆妹妹一起去参加,与你说一声。”
周怀年脸色沉着,反问她道:“你认为我能同意?”
“如何不同意?”苏之玫抠着指尖上已有些斑驳掉色的蔻丹,匿笑了一下,“她要同你撒个娇,你还能有不同意的事?”
这话透着浓浓的讽刺,然而周怀年微眯起眼,反倒笑了起来,“呵,你说得对。只不过,她未必肯去这样的场合。”
苏之玫吹了吹指甲上的残粉,悠悠说道:“别低估了我与她之间的关系。你不觉得,我与她相处起来还挺愉快的么?”
在他还没把面粉厂交给穆朝朝以前,苏之玫的确很常与她待在一起。麻将、牌九、听戏、跳舞……那段时间,穆朝朝可谓是学了一身的“本领”。周怀年当时还真有些担心,穆朝朝会因此而被她带坏。不过后来才发现,他的担心纯属多余,这丫头大概也就是把那些“本领”当作积累人脉和丰富社交的手段,并没让自己沉溺其中。而她与苏之玫的关系,他也不觉得能有多亲密。
周怀年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不大在意地笑笑,“倒也不必将她视为你的救命稻草,你我离婚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就算你游说了她来当我的说客,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苏之玫的指甲狠狠地掐进自己的肉里,嚣张的气焰已被他摧毁得只剩零星可怜的怨气。
“周怀年,你就这般厌我?烦我?”她早就不再澄澈的眼里,此时通红着,却是在回溯很久以前第一次与他在成家见面时的情形,“你还记得,你我初识时,你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么?”
周怀年想走,听到这句话后,人却不自觉地站住了。他记性一向很好,对那日在成家第一次见她的情形记得也很清楚。彼时,他才获得成啸坤的信任,在出入成家时,遇见了在花园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之玫。对他来说,那是一副生面孔,他并不知晓苏之玫与成啸坤之间的关系,他以为这女孩是头一回来成家,也不敢贸然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能小心问道:“小姐,你哭成这样,是要回家么?”
他也记得当时苏之玫听到他这话时的反应,眼泪没有再掉,只不过那双哭肿的眼睛一直怔怔地盯着他看。他以为她没听清,便又问了一遍:“小姐,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瞧,他连第二句话都记得,却始终没能想出,自己这些稀松平常的问话到底有什么值得她不能忘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