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偏见
山下渊一与威尔逊先生一前一后从楼梯上走下来。
楼下,威尔逊夫人指尖流淌的钢琴音并未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停止,女孩子们的歌声也一直在继续,而唯有站在一旁欣赏的穆朝朝表情有些许怔愣。
山下渊一转头与威尔逊先生说了点什么,威尔逊先生微微一笑,便兀自向着钢琴前的妻子走去。
穆朝朝回过神来,抿了一口手里的红酒,因犯愣的时间有些长,便只好对山下渊一方才的那声招呼置若罔闻。
威尔逊先生俯身,落了一吻在夫人的面颊上,山下渊一也正好走到了穆朝朝的身边。躲不掉,穆朝朝便侧头,想弥补那句招呼,然而山下渊一却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朝朝小姐说得没错,上海是挺小。”
到嘴的话又被堵了回去,穆朝朝只好对他颔首微笑了一下,淡淡应道:“还行。”
尽管能感觉出她在刻意疏远,但她方才那一怔愣的表情,还是让山下渊一无法忽略她的可爱。
他微躬着腰,伸手给她指了指后面沙发的方向,“我们,去那边坐?”
这位年轻的日本军医,今日没穿那套枯草黄的军官制服,合体的白衬衣与黑西裤穿在他身上,倒是让人不那么排斥。加之太明显的回避并不是礼貌之举,穆朝朝犹豫了一下,便顺从了他的提议。
三张欧式软包的布艺沙发,一张长条,两张单人,穆朝朝走过去,捡了一张单人的沙发坐下。山下渊一也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到长条沙发的一侧,却是离她最近的那侧。
穆朝朝装作不在意,眼睛始终望着那群唱歌的女孩儿。山下渊一原是看着她的,如此一来,也顺着她的目光去瞧。
“美绘向我提起过,前阵子曾去朝朝小姐家拜访的事。”他在那群女孩儿中寻到了美绘,便想由此打开话匣子,“朝朝小姐是从哥哥嫂子家搬出来住了?”
穆朝朝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挪转到他的脸上,轻点了一下头,说:“平日工作较忙,一个人住,方便一些。”随便说了一个理由,省得他继续追问。
见她终于看向自己,山下渊一那张俊秀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美绘说过以后,有几次我都想去拜访,但又怕唐突,所以……”他像是自嘲地摇摇头,而后又认真地说道:“希望朝朝小姐不要介意我现在的身份,我的工作还是以救人为主,并不是像有些人理解的那样。”这是上次遇见她时没能解释的事,他觉得她对自己的疏远,大概是因为那身军服。
穆朝朝没想过他会说这样的话,毕竟她介意或是不介意,与他来说又有什么妨碍?可他的语气诚恳,难免会让人觉得自己对他是真怀有偏见,于是在潜意识里便生出了一些歉意来。
“哪里,是山下先生想多了。”她垂着眸转了转手上的酒杯,心虚否认。
山下渊一不去辨她这话中的真假,心里已是高兴,“那就好,我想也是如此。否则,朝朝小姐也不能来参加美绘的生日。”
他这一番自我安慰,将穆朝朝噎得没话。想了想,觉得这个日本男人有些好笑,于是,唇角便扬了起来。
山下渊一见她露了笑容,心里便更放松了下来,“威尔逊先生是济慈有名的外科医生,我也常来这里请教他一些工作上的问题。对了,方才我们还提到了你,没想到,真的就见到了。”
“提到我?”穆朝朝有些诧异。
“是的,威尔逊先生最近也在研究中医,我便提起了朝朝小姐先前用针灸救过美绘的事。”山下渊一说到这儿,起身向威尔逊先生招了招手。
穆朝朝本就觉得这事不值一提,可他总是念念不忘,这倒令她难为情起来。
威尔逊先生被他唤了过来,热情地向穆朝朝打招呼:“嗨,穆小姐,晚上好啊!”
“晚上好,威尔逊先生。”穆朝朝起身,笑着回应。
也不是头一回见面,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客套。威尔逊先生坐到穆朝朝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直截了当地对她说道:“真没想到,穆小姐还懂针灸?哈哈哈,要不是山下君提起,我就要错过这么一位优秀的医者了。”
威尔逊先生说汉语时,总带有夸张的成分,穆朝朝听了,连连摆手,“不不不,您过奖了。我只是略懂皮毛而已,算不上什么优秀,也更称不上是什么医者。”
中国人的自谦,威尔逊先生也是领教过的,所以她这番话并不影响他对她的高看,“从前我很欢迎穆小姐来我家听钢琴,现在我更欢迎穆小姐来我家与我们一起探讨中医和针灸。山下君,我想,以后穆小姐若来,到时你一定不会缺席吧?”
端坐着的山下渊一,听了这话便笑起来,“威尔逊先生这是把我看透了?”
山下渊一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穆朝朝没太听懂,故而没有什么反应。可威尔逊先生却俏皮地耸了耸肩,笑道:“祝你好运,山下。”
山下渊一摸了摸鼻子,偷觑了穆朝朝一眼。见她一脸茫然,便用汉语转开话题,“威尔逊先生这里有几本关于针灸的书,不妨让他领我们去看看?”
穆朝朝看了一眼大厅墙上的挂钟。七点多钟而已,她在想借口婉拒,却听威尔逊先生已经站了起来,热情道:“快来快来,穆小姐,我原是要找位翻译的,现在好了,我们看不懂的地方终于有救了!”
穆朝朝借口还未想出,抿了抿唇,脸上带几分为难。
山下渊一看出她的犹豫,便凑近她一些,低声说道:“不会太晚的,这些孩子也都要回家。”
总是经不住劝,尤其是威尔逊先生那副兴奋的样子,更让她不好拒绝。穆朝朝在心里暗叹一声,便只能站起身来,跟着他们上书房里去……
同一时刻,位于北平的朝华饭店里,周怀年十分钟一个电话的往外拨,负责转接的接线员,仿佛这一晚都只为他一个人忙活。直至晚上十点半,那座小楼的电话才被人接通。
“喂?”
苦等了一晚上的声音,此时经过电磁波的传递,轻轻地飘进他的耳朵里。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仿佛被人揉成了一团棉花,虽还是堵在心口,却已经松松软软的,不成气候。
“喂?请问哪位?”
那边又问了一声,好听的嗓音已让那团棉花招架不住。他轻咳了两声,将手里的半截香烟揿灭,冷声道:“是我,周怀年。”
PS:
周末愉快~异地恋的老周不愉快,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