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龃龉
一串质地细腻、水头上乘的翡翠挂珠,是穆朝朝替山下渊一给奶奶挑的寿礼。山下渊一很是满意,坚持要请她吃饭才能表达谢意。穆朝朝笑着推托,说他来中国倒也沾了不少人情往来的“坏”习气。况且今日他帮了她,也应该是她要感谢。如此一来,两厢扯平,也就无所谓非要吃上这顿饭了。
这些自然是她找借口推辞的玩笑话。不想与他吃饭,却是因为周怀年昨日就同她说好,晚上要过来她这里。比起要与一个还算不上亲近的人吃饭,这饭,自然还是与自己的爱人吃,要更香一些。
而山下渊一却也是个明白人,他太懂得“过犹不及,事缓则圆”的道理。邀了她三次不成,也就笑着说:“那就等下次。下一次,希望朝朝小姐不要再拒绝。”
穆朝朝应了他,用“一言为定”这个中国成语来表明自己不会食言。而后,也不让他用军车送自己回去,在路边叫了一辆黄包车便兀自回家去了……
昨夜两人“闹”了半宿,还未来得及睡下,周怀年就因为医院里苏之玫出了事,匆匆忙忙地从小公馆离开,想来今日忙完成家出殡的事,他又该精神不济。昨晚离开前,他吻着她的额头说,等忙完了就过来。也不知怎么的,穆朝朝现下还在黄包车上,脑子里便已经能想到,周怀年正躺在她床上酣沉补觉的画面。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禁上扬。自己购下的这处公馆,她总是口口声声宣称是她一个人的,其实,又哪里少得了他的身影。房子虽小,但在她心里,是真正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爱巢。
当女子恋爱时的这些小心思偷偷冒出来,是会让人满心愉悦的。心情一愉悦,连带着拉黄包车的师傅都跟着沾了光。这一趟,路程不远,车上的小姐给的赏钱倒是不少。
车夫拿着穆朝朝给的赏钱,一个劲儿地对她说吉祥话。说到祝她早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时,穆朝朝竟也笑着调皮答他:“如意郎君?在家睡觉呢。”
她指了指自己公馆的大门,车夫旋即会意,于是忙不迭地道歉:“哦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原来是位太太,不是小姐。只怪您生得太年轻,太标致,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您是哪家未出阁的千金大小姐。”
穆朝朝忍不住掩着嘴笑:“好啦好啦,您若是再夸我,我兜里的钱又要保不住啦。”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车夫连连摆手,“太太心善,与先生定会和和美美,定会和和美美呀!”
车夫朗声说罢,满心欢喜地拉着车小跑而去。
穆朝朝也高兴,但这会儿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那车夫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了一句:“希望,借您吉言吧……”
说完这话,自己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原本还好好的,怎么就多愁善感了起来?穆朝朝一面走到大门前,一面摇头叹笑自己。正要伸手去按电铃,忽而想起也许正在里头熟睡的男人,便收住手,转而去自己的手包里寻钥匙。
还在拾弄花草的双庆,耳朵倒是灵敏,甫一听到大门口有钥匙转动的声音,人便飞奔了出去。
穆朝朝的钥匙才转动了半圈,门便被打开了。她吓了一跳,抬手拍胸口。双庆却还没心没肺地大声道:“我就猜到定是小姐回来啦!”
穆朝朝没好气地轻拍他的脑袋,“大呼小叫的,也不怕吵到人?”
双庆挠挠头,收了声,咧着嘴傻笑。
穆朝朝跨进门,一面走,一面留意着哪里会有那个男人的动静和痕迹。可一路进了一楼门厅,既没看到他的车,也没听到他或是阿笙的声音。一楼厅子里,衣架上、鞋架上也都同样没有他的东西,穆朝朝心里蓦地一阵失落,却还是抬头望了一眼二楼的方向,问双庆:“先生,不在楼上么?”
双庆愣了一下,回答她:“先生?先生还没回来呐。”
“哦……”失落确凿地掉进了心里,方才与那车夫逗闷子的愉悦心情顿时消散了大半,穆朝朝脱了外套,没精打采地瘫坐在了沙发上。
双庆看她有些乏,便也不敢多话,颠儿颠儿地跑去后厨,想问问杨嫂,小姐回了,何时能开饭?
过了一会儿,他与杨嫂在餐厅摆好了饭菜和碗筷。杨嫂过去请穆朝朝,却发现她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杨嫂怕她在这儿睡久了受凉,便凑到她身边,轻声地唤她:“小姐……小姐……”
穆朝朝只是浅睡,很快便睁开了眼。见到是杨嫂在跟前,她捶了捶自己的脑门,懊恼地说:“一不小心睡着了,现在几时了?”
杨嫂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笑着答她:“已经七点钟了。您是先用饭,还是上楼再睡一会儿?”
穆朝朝也往墙上的挂钟看,再看外头已经黑下来的天,垂了垂眸,说:“有些累,我先上楼睡一会儿吧。若是先生回来,您就上来喊我。”
“诶。”杨嫂应下,伸手去扶她起来。
穆朝朝起身,笑着反去拉了拉她的手,“您和双庆先吃吧,我自己上楼就行。”
杨嫂点头,又一次在心里觉得,自己能被周先生分到这位和善的小姐家来做工,真是寻常佣人想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事儿……
上楼梳洗,再从浴室里出来,穆朝朝便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看着自己枕边的那套干净的男士寝衣发呆。
想着,难道是今日出殡遇见了棘手的事?否则他怎么会到了现在还不回来……过了一会儿,又再想,也可能是苏之玫那里有什么不好,他去她那儿看看,也是应该……就这样不知翻来覆去想了几回,身子终于熬不过困意,合上眼皮,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了夜里两点,周怀年才从外面回来。杨嫂已经睡下了,是连睡觉都保持警觉的双庆出去开的门。
周怀年进门,没有一句话,脸色也阴沉着,让双庆感到有些莫名的害怕。他又在拿眼神偷偷示意阿笙,阿笙却也沉着脸,对他不理不睬。于是,他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周怀年身后,紧闭着嘴,连原本想说小姐等了他许久的话,这会儿也不敢说一个字了。
进门,周怀年脱了外套上楼。步子虽轻,却能让站在楼下的人感觉出他很是不悦的情绪。
双庆很是紧张和担心,眼看着周怀年的身影从楼梯拐角处消失,他这才紧着挪了几步到阿笙的身边。
“阿笙哥,先生他怎么啦?看起来情绪不好啊,不会……不会要和小姐吵架吧?小姐回来的时候,还巴巴儿地等着他呢。”双庆压低声音对阿笙说。
阿笙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管好你自己。小姐小姐的,还真成你家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