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拈花惹草

接连几日,日军的战机时不时地就在上海空中进行轮番轰炸,偌大的上海滩,仅有武装中立的租界地区才算是安全之地。为避战乱,越来越多的普通民众涌进租界,而为了维持秩序安全,租界当局宣布,实行戒严,禁止行人通过。然而,在战争的阴霾下,生活在租界里的人们依旧是惶惶不可终日。因为所有人都清楚,战事一旦进一步爆发,没有一个炮火、一颗子弹是长眼的。于是,在此种严峻的形势下,英国预备撤退在沪的英国侨民;美国则决定,即刻撤退上海之美国妇孺及年老美侨;法国当局也宣称,若时局继续严重发展,将立即撤退法侨。

穆朝朝的小公馆位于公共租界内,这几日以来,哪怕她足不出户,也已经从广播里听到了外面世界的满目疮痍。租界内的外国侨民在他们国家的组织安排下正分批撤退,而仅有少部分像她隔壁邻居威尔逊夫妇那样的人留下,是为了救治难民以及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

穆朝朝原来也想腾出自己的小公馆来帮一帮他们的,然而,家里有一位身体不太好,且又不爱热闹,更不怎么好说话的男人在,她便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所幸,那位难伺候的男人是万分了解她的,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便知道她所愁何事。故而,也不用她开口,他便派人去收拢了几批难民,并且全都送至他在租界内的商铺或是房子里去了。

穆朝朝得知以后,不知有多意外、多欣喜,也不管此时是不是有下人在身边看着,她已旁若无人地赖在他身上好一顿的亲昵。平日在下人面前严肃惯了的周怀年,被她这么一撒腻,便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任由她捧着他的脸吻了自己好几下,便干脆搂住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不让下去。

“你真好~”穆朝朝双手圈着他的脖子,望着他的眼睛里闪着许多仿佛能跳跃的小星星。

周怀年抬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故意说:“只是这会儿好?”

穆朝朝吐了吐舌头,将头靠到他怀里,低笑着说:“除了凶我的时候,别的时候都好。”

“凶你,也是因为你不听话。”周怀年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数落起她,“你自己说说,早就说好了去把结婚的事儿办了,一拖二拖,眼下报馆关了,法院也被炸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穆朝朝举起自己的左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有这个证明不就够了?非得弄得满城皆知么?”

周怀年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握进自己手中,轻轻摩挲着,“不够,你知道的,不把事情圆满地办了,我心里总是不踏实。等到了香港吧,到了那边,要做的头一件事,就该是这个。”

穆朝朝最近总会在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心口忽地一窒,但缓过劲儿来也只是一瞬便好的事,她笑了笑,对他说道:“你现在愈发爱提‘香港’了,难道在上海就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么?”

周怀年低头,拿两指轻捏她的下颌,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我只留恋有你在的地方,从今往后,大概只能是在某张床上……”

这话让穆朝朝顿时羞红了脸,在她抬起手来正推他的时候,阿笙疾步走了进来,“先生——”当阿笙看到眼前的情景,忙又低头要退下去。

穆朝朝赶紧从周怀年怀里挣出来,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找你呢!”

周怀年伸手,故意在她臀上轻掐了一下,勾着唇笑她:“你还知道臊?”

“烦人!”穆朝朝羞恼,嗔了他一句,便提着裙子往楼上跑。

周怀年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拄着唇闷笑了几声,这才开口又把阿笙叫了回来,“什么事儿啊?着急忙慌的。”

退了一半的阿笙又走回来,他站在周怀年的面前,却抬眼去看穆朝朝还在楼梯上的身影。

周怀年循着他的眼神也望过去,而后蹙起了眉,显然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问你什么事儿呢!哑巴了?”

他的声音忽而高起来,语气也不太好,正往楼上走的穆朝朝便也停下了脚步,不由得往他们那边看去。

阿笙旋即收回了眼神,低下了头,却仍旧没有开口。

周怀年的表情已然不悦,虽然心里已经猜到这事儿许是与穆朝朝有关,但阿笙这样遮掩的表现,倒弄得他里外不是人了。更何况,他对穆朝朝早就没有任何的事可以隐瞒,他根本用不着心虚,更用不着别人来替他打什么掩护。于是,他顺势抓起放在茶几上的茶碗盖,气急地往阿笙身上丢了过去,“不说就永远别说,烂肚子里!”

阿笙手准,一下便接过了青瓷的茶碗盖,不过此时他的心里可一点准儿都没有,不知道这话一旦说出去,在这小公馆里是否会掀起一番波澜?然而,周怀年这会儿正黑沉着脸等他开口,这就好比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已是不得不说了。于是,他干咽了一口唾沫,支吾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外边儿有……有人找您……”

周怀年伸手到茶几上,正想直接拿茶碗,阿笙吓得赶紧把话补充完整:“先生,是……是惜云馆的霜云姑娘来了,我轰了半天,可她……可她怎么也不走……就非得……非得见您……”

阿笙战战兢兢地说完这话,便偷偷抬眼去看周怀年。只见,周怀年的手停在茶碗边上,僵了一下,便没有再下一步的动作。而后,阿笙又缓缓挪动脑袋,直至眼风能扫到楼梯上的身影,看到那个身影依旧停留在原处并百无聊赖般地倚着楼梯扶手看热闹似地站在那里时,阿笙的心便真的凉了。

也不知这样奇怪的气氛维持了多久,楼下的两个男人听到楼梯上的女人开口说道:“怎么?是见还是不见啊?是想让我回避,还是你要出去见?”

周怀年侧头往楼梯处看了一眼,干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话?是阿笙办事不力,连一个人都轰不走,关我什么事?”他说完这话,便动了动僵在茶碗边上的手,而后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碗来,放到唇边慢啜了起来。

而阿笙听到这话,已将两手拱到身前,头也低得愈低。

穆朝朝将周怀年的不自在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觉得好笑。她转过身,慢悠悠地又从楼上走了下来,走到周怀年的身边,伸手拿走那只被他用来装模作样的茶碗,挑眉问道:“真的不见见?这会儿还能进租界,该是挺不容易的。而且,竟然能在我这儿找到你,也不知费了多少心力,难道你就不顾念顾念人家的几分旧情?”

“穆朝朝,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周怀年低声嗔责她,但听起来却是没什么底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