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我们”

雨雾遮挡住了周怀年的视线,他揉了揉眉心,回身坐好。明明已经得了她的消息,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见到她?周怀年靠在汽车座椅上,闭着眼静默了片刻,觉得病入膏肓的想念已快让他丧失了理智。

车子直接开进了那座古老的城堡里,等停下来时,丁佩玲抱着睡着的周家小少爷已经等在了外面。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阿笙,回过头与周怀年说话,“先生,丁小姐和少爷都已经出来了。”

周怀年“嗯”了一声,眼睛依旧闭着。

“是让他们坐后头那辆车?”阿笙觉出了自家先生的乏意,想来此时是不想被人打扰的。

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愈发厉害,周怀年点了一下头,表示应允。

于是,阿笙下车,去为等在车外的一大一小做安排。

“丁小姐。”他对着丁佩玲拱了拱手,而后说道:“少爷睡了的话,还请您带着他坐后头那辆车,宽敞一些,也能舒服一些。”

丁佩玲看了一眼阿笙所说的“后头那辆车”,却又看回周怀年坐着的那辆,“不必了,我就坐这辆吧,都一样。”

“丁小姐,我们先生他……”

阿笙刚要劝阻,便被丁佩玲没好脾气地瞪了一眼,“我有话要与我五哥说,正好,你坐后头去吧。”

阿笙被噎了一下,撇了撇嘴,不大乐意地嘟囔了一句:“副驾驶有我的地儿……”

丁佩玲懒得与他计较,她抱着手里的孩子,一面走向周怀年坐着的那辆汽车,一面对阿笙说道:“麻烦帮我开一下车门,谢谢。”

阿笙对这位丁小姐的态度一向很无奈,一方面感激她那时及时救了自家先生的命,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她这人性子个色实在是难以相处,尽管心里时有怨怼,却也只能妥协顺从。他紧走几步,走到她的前面,未等她赶上前来,他便先伸手打开了车门。

车门被打开,坐在后座上的周怀年缓缓睁眼。然而,还未他开口问话,阿笙便抢先回禀道:“丁小姐说,要同您坐一辆车,我说什么她也不听。”

周怀年侧头往车外看了一眼,见丁佩玲抱着自家那位吃得浑圆的小少爷正朝这走来,便也没再坚持谁坐哪辆车的事。他摆了摆手,示意阿笙下去,自己便也走下车来,迎着丁佩玲走过去。

“我来吧。”他张开手,欲去接过丁佩玲怀中的孩子。

丁佩玲却对他轻哼一声,没把孩子递给他,“一看你就是喝了酒了,小心再摔着曈曈。”她似怨似嗔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步下生风地抱着孩子坐进了车里。

周怀年无奈地摇了一下头,而后也跟着坐了进去。

阿笙也没换车,依旧坐在这辆车的副驾驶位置上,指挥着边上的司机发动车子。顺带还竖起耳朵去听了听这丁小姐到底要与他家先生说什么话。

“说了多少次了,你这身子不宜饮酒,不宜吸烟。怎么?来了英国,反倒忘了?”

从前,哪怕是太太在世时,也没有人听过太太会对先生这般说话。而这样的话,也仅是阿笙这样的贴身侍从,曾经能在那位穆小姐的口中听到过。如今,听到这位丁小姐说这些,阿笙自然听得明白她的所思所想,而他家先生却只能听出正常医嘱的语气和态度。

“嗯,今日高兴,难免多喝了两杯。不碍事,我这身子其实也没有你们当大夫的想得那么脆弱。”周怀年一面平静地答道,一面伸手去轻握住小惜曈的手。

丁佩玲瞧了一眼他的脸色,确是与平常不同。那张常板着的脸上,今儿竟有了点喜色。她也不由得笑了一下,好奇地问他道:“是什么事儿啊?居然还能让你高兴?”

周怀年摩挲了两下手心里的那只小肉手,弯起唇角,看向丁佩玲,“是有件可高兴的事儿。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高兴过了。不,准确的应该说是,在这之前的五年多里,我都没有高兴过。”

今日他难得这样话多,丁佩玲看他高兴得都开始卖关子了,便又笑着催促他道:“到底什么事儿啊?快些说,快些说,我可不想猜。”

周怀年脸上的笑还没落下去,他清了清嗓子,又转了转手上那枚白玉的扳指,神色明显兴奋了起来,“佩玲啊,我有她的消息了,终于终于有她的消息了……”

丁佩玲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周怀年口中的那个“她”是谁,丁佩玲再清楚不过,她后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心也随之悬了起来。

“是么?是哪儿得来的消息?不会像从前一样,是个假消息吧?”尽管如此,丁佩玲还是装出无比镇定的样子。这样的心理素质,大约都得益于她作为医生时所积攒下的经验。

“这回不会有假。”周怀年脸上笑着,语气万分笃定,“日本投降后,大部分战犯都被抓了起来,包括进行细菌实验的那些军医。巧的是,山下渊一就在其中。朝朝的消息,就是从他口中得知的,她去了日本,是在日本。这一次,不会错了。”

“……”丁佩玲听到这样的答案后,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她脸上重又挂了笑,从从容容地开口说道:“有消息便好。可是,日本有两个地方刚被炸毁,你能确定她……”

周怀年抬起手来制止她的话,“不可能。”他顿了顿,笑容没了大半,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好了,别再说了。我这有一件事还需要拜托你。不日,我就会动身去往日本,曈曈这里还得麻烦你先照顾一下。等我在日本找回了朝朝,我们就会回来接他。”

“我们”……

只这一个“我们”便把丁佩玲的心击了个粉碎,她紧紧地攥着拳,突然有些烦躁,“要是找不到呢?要是永远都找不到呢?”

周怀年蹙起了眉,没有说话,而他的脸色此时已经变得很不好看。

“是不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丁佩玲冷冷地笑了一声。

周怀年眼神凌厉地看向她,并用警告的语气对她说道:“多说一点好听的,别惹得我心情不畅快。”

丁佩玲红了眼圈,声音哽咽地问他道:“你不畅快,那我呢?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当年你与苏之眉成婚,却把我送到英国留洋,你知道我在英国难受了多久吗?后来,我爸来信说苏之眉没了,你也病重,我急得就连在这边的工作也不要了。第二日就买了船票,几经辗转最后才到的香港。等我看到你躺在床上那副病得不省人事的样子,我甚至想要替你躺在那里受罪!可当你慢慢恢复以后,你的眼里看得见我吗?在你的心里,你的脑子里全是那个女人!我这才知道,原来你并不是因为苏之眉的死才变成那样的,你折磨你自己,全都是为了另一个抛弃你的女人!真不知道是该为苏之眉悲哀,还是为我自己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