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对峙

后厨听到前头的声音,吓得忙将早就煮好的醒酒汤端了上来。

送汤的下人看到周怀年那张阴沉下来的脸,恭敬地将醒酒汤奉上后,便垂首侍立,不敢抬头,也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周怀年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已不像方才喝多的模样。他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端豌,仰脖几口便将醒酒汤一气儿灌进肚里。

湿毛巾送过来,穆朝朝伸手去接,他却抢先一步,兀自拿起那湿毛巾在唇边按了按,“这汤不好,一股子怪味儿。后厨谁做的?是谁允许随便换方子了?”周怀年说完这话,皱了皱眉,便将用好的湿毛巾又丢回托盘里。

力道有些重了,捧托盘的下人吓了一跳,本能地抖了一下手。然而,被吓到的原因还不止这个,周怀年对这碗汤的评价似乎更加令人感到害怕。这加了几味中药的醒酒汤,是后厨下人遵照穆朝朝的吩咐做的。可周怀年竟不喜欢,这倒是十分出乎人的意料。然而,下人也不能将这责任归咎于穆朝朝,便只能自己默默认下,同时差不多知晓了眼下的形势——先生与太太正在闹别扭,而且还是先生在闹……

偷偷掀起眼皮瞧了太太一眼,果真见她脸上也不似以往那般和颜悦色,于是忙又垂下眼睑,却对周怀年的问话不敢回答。

穆朝朝从来都是体贴下人的,也清楚在这周府里的每个人都要顺着周怀年的怪脾气,故而自打她成了这儿的女主人以后,便时常会体谅宽宥这些下人,日子久了倒是成了他们的靠山。

这会儿见那下人干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她便主动开口,帮着解围,“这汤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加了几味药,想着对你的身体也要好一些。”穆朝朝耐着性子在说,并且稍稍顿了一下,伸手拿起面前茶几上搁置的冰糖菊花茶,往方才自己的杯子里又斟了一杯,递到周怀年的手边,“是我自作主张了,如果你喝不惯,以后就还是换回你喜欢的吧。”

周怀年愣了一下,余光瞥到自己手边那杯菊花茶,明明方才喝的时候还觉得甜,这会儿想起来,心里却涌出一阵没来由的酸。

没有再想喝的胃口以及兴致,却终究还是从她手中接过,只是没喝,又放回了茶几上。

“算了,按你的来。”他还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在下人面前驳了她的面子,况且他有哪件事不是顺着她?即便自己需要忍气吞声。

周怀年手撑沙发,站起身来,模样有些颓丧,“我乏了,上楼歇一歇。一会儿商会的人来,你就看着帮我应付一下。”

他说这话时,穆朝朝也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原想陪他一同上楼的,但听他这般说,便只能打消了陪同的念头。

“哦。”穆朝朝应了一声,便站在原地,看着他一个人走上楼去……

不与她面对着面,周怀年的眉头便蹙得更深了些。他心里不高兴、不痛快,全与她有关,可他又不能给她找茬儿,真不如多喝点酒睡过去算了,也好过这样半醉半醒着总要想些让人难受的事儿强。

躺在床上,努力地让自己入睡。然而,一脚才刚踏入混沌的睡梦里,便发觉自己的身后正被一个软而暖的东西蹭上来……

他下意识地睁开眼,人也醒转了过来,只觉得那个暖融融的“东西”紧贴着他,瓮声瓮气地在他背后说道:“知道我为了等你没有午睡,你还把我一个人撂在下面,自己却没心没肺地睡了么……”

说话间,手都缠上了他腰,两个人便愈挨愈近了。

周怀年的背都被她的一呼一吸弄得潮热起来,他定了定心神,微微侧了侧头,瞥见身后犹如一只委屈的小动物缩在安全洞里的穆朝朝以后,便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先睡吧,我去和阿笙交代一下一会儿来客的事。”

他说完这话,便想要起来,然而,穆朝朝愈加用力地抱着他不放,且还说道:“我早就吩咐过阿笙了,不用你再跑一趟。”

周怀年定在那里,不再挣扎着要起,只是听她在自己身后委屈地又说:“所以……你还要用别的借口,来躲开我么?”

周怀年的心沉了沉,喉头发堵了一下,吐出两个字:“没有。”

穆朝朝坐起来一些,将头探到他那一边去,看着他躲闪的眼睛,轻声问道:“生气了,是不是?”

周怀年躲不过,便索性将眼睛闭上,耳朵也装作没听见一般,不给她任何回应。

穆朝朝爱他所有,连同他冷漠的怪脾气都是她所爱的,却唯独受不了他总爱把事情闷在心里,对谁也不说的性子。于是,她拧了眉,也来了脾气。

“不说话你就永远别说。你想躲着我,那也不必。我去别处就好了,这样你省心,我也省心。”

穆朝朝一改方才温言软语的模样,说完这话便要下床。

不为所动的周怀年终于有了反应,他睁开眼睛,伸手将她拉住。

穆朝朝回头,将凌厉的目光投射向他,周怀年这次却没再躲闪。

“你知道我在不舒服些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说?”周怀年与她对峙着,已不肯再退让半步,“况且,我说了就有用么?你能按我说的去做么?用脚趾头去想,都不可能,你说是不是?”

穆朝朝听了这话,不由得摇头冷笑了一下,“还说不逼着我,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周怀年撇过头去,闷声道:“我不想逼你。可只要我一提到那个人,你的反应就很难让我安心。原本以为,都是过去的事了,即便你们之间有过什么,我都在努力地让自己去接受。我不断说服自己,那时候你有万般的不得已,我该对你理解,甚至把这当成是我对你的一种亏欠。可……”

穆朝朝突然甩开他的手,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事能过去,而有些事一辈子也不能。山下渊一对所有中国人来说,是穷凶极恶,这件事我清楚,也始终记得。可单对我来说,他救过我,救过我肚里的孩子,不管怎样,这份恩情我亦无法忘。还有,你接受得了也好,接受不了也罢,我的确以他未婚妻的身份活下来过。报上所登的那些照片是真,我们有过一些亲密的举动也是真,你若是觉得难以接受,那就不要和我在一起。你我的关系,往后只是安儿的父母,不要再涉及其他。你看这样,行不行?”

“穆朝朝!你别跟我说这样的话!”周怀年被她激得气急,坐起身来,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双肩,“我都说了,由着你去,你还要怎么样?”

穆朝朝眼眶发胀,忍了忍,将泪意强咽回去。然而,再次开口说话,已经是哽咽的声音,“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我不知道庭审那天会发生什么事,我也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他,之后又要怎么面对你……你别再问我了,行不行?你问得我头疼,问得我心里一团糟,什么都想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