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事(终章)

是什么能叫人忘记生死?

极致地恨一个人,或是极致地爱一个人,都可以。被怨恨蒙蔽了心智的丁佩玲,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她疯魔一般要与穆朝朝同归于尽,只为了彻彻底底地报复周怀年。而周怀年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火里,却是全然没有想过生死的事,他的满心满眼里,装着的惟有穆朝朝一个人而已。

那火是扑面而来的,炼狱般的温度,他甚至一点都感觉不出。迎着火光和浓烟,他奋力地想要扑向火海,然而,在他身后的那些手下和佣人,又如何能叫他只身赴险?

他们枉顾周怀年的抵抗,甚至不惧他那副要杀人的模样,几人合力,将他硬生生地从火口处拉离……

茅屋坍塌下来,火光在他漆黑的瞳眸里愈放愈大,而绝望也正将他一点点地慢慢湮没……

“哪敢气我们周老板呀,我这不是想替您多分担一点么?你看,严父、慈母,是不是特别好的搭配?”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死死地跟着你。”

“不后悔……不后悔……周怀年你记住,我不后悔……你要永远记住,永远相信,我不后悔……”

“我不要什么名分,能像现在这样与你一起,就很好很好。”

“只要你的心里一直有我,我就能一直等下去。我没有委屈,我说的,都是真的。”

“也许上天就是这么定好的。让我们分开再相遇,可即便在一起,也没办法成为夫妻……”

“我要走了,但是我会一直记得你……”

……

居云寺里,那棵大杏树上不知还有没有会追人的蜂子……

寺后面那条水深不及一人身的小河,不知还有没有人会跳进去救人……

如果,如果还能回去,回到十几岁的年纪,回到居云寺里,在那些日日与她相对、教她习字的日子里,他就应该告诉她,不论是江家,还是任何的地方,能不能不要去?能不能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可以出人头地的未来他不要了,或许或许他们可以成为最平凡的夫妻,再也不会像这般经历分离……

“朝朝!”

嘶哑的声音凄厉地划破夜空,周怀年用尽浑身的力气挣脱众人。他不可能再接受分离,他记得她说过的所有话,更将那句“我们要永远幸福地在一起”谨记在心。他像一头发了疯的困兽冲破人群,哪怕是十几个人的力量,也没能将他制住……

……

梅花落尽,杏花开,转眼又是一年暖春来。居云寺里那棵足有百年历史的老杏树,比这寺中所有的春花都要开得早。一夜春风后,那高大杏树的枝头上,便绽开了朵朵晶莹而雪白的小杏花儿。它们的盛放年年如此,不论时间变迁,不论社会变化,不论众生是喜是悲,不论是否和平、是否战乱,它们始终年复一年、固守初心地兀自绽放。

它们是惹人喜爱的,而孩子们爱之最甚。跟着师父做完早课、练完晨功的周家大少爷和二少爷,此时便像两只小猴儿一样,爬到了那棵大杏树上。

周家老二爬树的本领有长进,周家老大便揪下一朵最大的杏花奖给他弟弟,“今日进步很大,喏~以资鼓励!”

周家老二凑过去,张口衔住,一面砸吧着嘴里清香的杏花儿,一面笑嘻嘻地问他哥道:“哥,昨晚的故事你还没说完呐,你再接着给我讲讲呗!”

周家老大也吃了一朵杏花儿在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他道:“不讲了,不讲了,妈不让我说。”

周家老二小眉头皱起来,那模样越看越与他亲爹像一个样,“妈不让说?妈怎么就不让说了啊?”

周家老大噗嗤笑了一下,凑到他弟弟耳边,小声说道:“因为啊,爸那会儿哭得太难看!”

周家老二立马松开小眉头,一张小脸愈发兴奋起来,“哥,爸真哭了?真的?我可从没见他哭过呢!”

“那还能骗你?我可是亲眼见到的!”周家老大扬起脸来,对于能见证一向不苟言笑、更不轻易落泪的父亲痛哭流涕的模样,他感到十分得意。

而这便极大地勾出了周家老二的好奇心,他伸手拉住他哥的胳膊,不停地晃悠,晃悠得连屁股下坐着的枝干都在摇晃,他还不肯停下,“哥,你就偷偷跟我说嘛!要不这样,等一会儿抄经的时候,我帮你多抄十页!”

“二十页!”周家老大伸出两个指头,一副不许讨价还价的模样。

写字儿对周家老二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原只是担心替他哥抄经若是被发现了,就得受罚,而现在有一个“举世”罕见的故事吊在他眼前,那还哪里顾得上罚不罚的事儿。

“成交!”他伸出手掌,与他哥的手掌响亮地合拍在一起,两兄弟这便达成了他们诸多友好协议里的又一项新协议。

要说接下来的故事,其实已是整个故事里的尾声部分了。周家老大周惜曈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故事,因这个故事,他有了第二次生命。因这个故事,他真真正正地拥有了一个爱他的母亲。而至于父亲哭得很厉害的事,在这个故事里,也是真的……

一年多以前的那场大火,共有两人丧生。一个是曾被他唤作“丁妈妈”的,已经疯了的丁佩玲;另一个则是丁佩玲的父亲,被人们叫作“丁叔”的那位老管家,原本他是要冲进去救女儿的,然而,最后却与他的女儿一起葬身于火海里。

多亏母亲往丁佩玲身上打的那一枪,否则,葬身火海的两个人,大概就是他与母亲了。想到这里,周惜曈对母亲的崇拜之情又一次油然升起,然而与此同时,他又会生出一些对母亲的愧疚之情。母亲那时还在孕中,但为了救他,竟然不顾一切。哪怕是在最后逃出茅屋、逃离火海的时候,她也是二话不说,将他背到自己的身上,顶着烈火与浓烟,带他脱离了危险。

而正当他们从茅屋的后门逃出来时,竟看到父亲正要准备冲进茅屋里去,他与母亲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大喊——

“爸爸!”

“周怀年!”

时间仿佛是在那一瞬间被凝固住了。他们没有再动,而父亲也定在那里,没有再向茅屋冲去。

“爸爸!”

他忍下眼泪又高声地叫了父亲一声,父亲这才如梦初醒般朝着他们狂奔过来。

他在母亲的背上,听她似乎是笑着松了口气,而后听她说道:“曈曈,你父亲来了,换他背一会儿你,可好?”

他还没来得及从母亲的背上下来,母亲便已经失了力,瘫倒在了地上。

他因此也摔了一下,可那会儿他竟一点儿也没觉得疼,只是扒住母亲的手,害怕得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