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崔珣拒绝了。

阿蛮不解, 她落了胎,又被笞了八十杖,身体虚弱至极, 还是行刑官员怜悯她,让她好转之后, 再去狱中行两年徒刑, 她如今只能躺在破败的家中, 由昔日教坊的姐妹照料, 但她还是强撑起身子, 道:“为何不让我去见沈阙。”

“沈阙恨你。”崔珣道:“你何必去自寻麻烦?”

“我知道他恨我, 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清楚, 当时在长乐驿杀我阿兄的,是不是还有裴观岳的妻子王娘子?还有,他到底为什么要杀我阿兄?我不相信仅仅是因为看我阿兄不顺眼,照这样说,他更看不顺眼郭帅,那郭帅回长安述职的时候, 他怎么不杀了他?”

阿蛮连番发问,她并非粗笨之人, 早在盛云廷尸骨被埋在通化门外, 官府查探说是山匪劫杀,她就不相信, 她当时说,什么人敢杀天威军的虞侯, 又是什么山匪敢将人埋在通化门外?而事实如她所料,杀盛云廷, 根本不是山匪,而是有权有势的沈国公沈阙。

崔珣避而不答,他只道:“你如今,应好好休养,否则,熬不过两年的徒刑。”

“那是我的阿兄!”阿蛮道:“我幼年就失去父母,是阿兄抚养我长大!就算你是阿兄的朋友,你也没资格阻止我查明真相!”

崔珣道:“三司会查明真相,无需你拖着病体去求沈阙。”

阿蛮咬牙瞪着他,他却无松动神色,阿蛮扶着简陋的桌子,步步挪到他身边,她脸色惨白,双眸红肿:“你到底为何要阻止我?这里面,到底是有什么我不该知道的?还是说,你觉得我一个平民百姓,没那个本事承受真相?”

崔珣默然,片刻后,他才道:“你阿兄昔日照拂我良多,他只有你一个妹妹,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阿蛮只是笑,她摇头道:“好好活着,这是你的愿望,关我何事?你有问过我?既然没有,你又凭什么替我决定?”

崔珣微微愣住,阿蛮背上刑伤剧痛入骨,但神情却十分平静:“人都会死的,就算活到一百岁,也会死,与其稀里糊涂的活着,我宁愿弄清真相马上去死。”

崔珣不语,他还是有些犹豫,他在担心阿蛮的安全,他道:“弄清真相,有其他法子的。

“或许你有其他法子,但是最快的法子,绝对是我。”阿蛮一字一句说道:“崔珣,我阿兄已经含冤六年了,你若真感激我阿兄对你的照拂之情,你怎么忍心让他继续含冤下去?”

崔珣漆黑双眸,终于露出动容神色,但还是未说出答应的话,阿蛮咬着唇,她忽扑通一声跪下,背后伤口又有些裂开,她忍着疼痛,含泪央求:“以前,一直是我阿兄护着我,如今,我想护他一次,求你,成全我。”

崔珣沉默半晌,终于说了句:“起来。”

阿蛮惊喜交加:“你答应我了?”

崔珣道:“你先起来。”

阿蛮迟疑着,撑着月牙凳徐徐站起,崔珣静静看着她清瘦,但倔犟的脸庞,忽说了句:“你阿兄以前在军中,经常提起你。”

“他提起我什么?”

“他说,你脾气不太好。”

阿蛮怔住,崔珣微微一笑,也没再说什么,而是道:“你先好好养伤,我会安排你见沈阙的。”

阿蛮大喜过望,她看着她这六年来视同仇寇的男人,迟疑了下,口中不自然的说了两个字:“多谢。”

崔珣颔首:“我先走了。”

他转身走出破陋的房屋,阿蛮教坊的姐妹等在外面,见到他时,不由吓到垂首,身子也有点瑟瑟发抖,崔珣瞥了她们一眼,说道:“好好照顾她。”

教坊乐姬忙不迭点头,等他走后,才飞也似的进了屋内,将阿蛮扶到榻上。

阿蛮背上伤口已经又渗出血迹,几个乐姬责备道:“你也太不小心,伤口又裂开了。”

几人打水的打水,拧帕子的拧帕子,涂药的涂药,阿蛮只是安安静静伏在榻上,一声疼也不喊,她忽看着拿着白玉药瓶的乐姬,说道:“这药,挺贵的吧。”

乐姬愣住,阿蛮道:“你们哪里买得起?”

几人面面相觑,涂药的乐姬小心翼翼道:“阿蛮,这药对你恢复有好处的……”

阿蛮脸色疼得惨白,她说道:“你们怕我逼你们扔了?”

几人都不敢接话,阿蛮头枕在手臂上,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说道:“不会了……”

她喃喃道:“不会再扔了……”

崔珣依约,便安排次日,让阿蛮去见沈阙。

阿蛮在几个乐姬的搀扶下进了御史台狱,沈阙由察事厅、御史台、大理寺共同看管,为的就是互相监察,以免一方诱供,所以阿蛮去见沈阙,理应三司一起陪同,但是御史台主审韩文墨极为怕事,他不想听到不该听到的内容,于是借口公务在身先行离去,崔珣瞥了眼还杵在那的卢淮,说道:“卢少卿也还是先行离去的好。”

卢淮奇道:“我有什么好离去的,沈阙敢说,我就敢听。”

他可不是怕死的韩文墨。

况且,他早就觉得盛云廷一案疑点重重,只是碍于隆兴帝,不想影响大局,所以才同意尽快处死沈阙,如今有机会得知真相,他才不愿错过。

于是他就和崔珣一起端坐于邻近沈阙囚室的隔间,静静听着沈阙和阿蛮的对话。

昏暗的囚室内,沈阙一身重镣,憔悴不堪,此时的他,半点都没有当初赏春宴上嚣张狂妄的跋扈风采,只剩下一心求死的暮气沉沉。

当他见到乌发素衣的阿蛮出现在囚室外时,他瞪大眼睛,喉咙滚动了下,下一刻,他就扑上前去,手腕伸出铁制栅栏,几乎想将阿蛮掐死。

阿蛮后退一步,她轻笑道:“怎么?想杀了我?”

“你这个贱人!”沈阙目眦欲裂:“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背叛我!”

阿蛮仿佛听到世间最可笑的话一般,她咯咯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后,她看着沈阙,看着他颓废,却依然俊美的脸,她说道:“沈阙,你是不是觉得,你年轻英俊,又是世袭国公,所以,就算你强暴了一个

女人,还杀了她的兄长,但只要你真心悔过,她就会忘了以前的一切,原谅你、爱上你呀?”

沈阙愣住,阿蛮道:“或许世间有些女人会如此,即使被侮辱被折磨,只要男人流几滴泪,认一下错,承诺以后会对她好,她就心软了,如果那个男人是一个薄情的男人,那就更妙了,薄情郎,从未对其他女人付出真心,却只将一颗心掏给她看,这是多么难得的爱情啊,什么杀父杀兄的大仇啊,在爱情面前,都不值一提。”

沈阙已经目瞪口呆,阿蛮徐徐道:“可惜啊,我盛阿蛮不是这种女人,我和我阿兄,虽然只是长安城最普通的百姓,但是阿兄却教会我,什么叫自尊,什么叫自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