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看着记忆碎片中皎月苍白的脸色和手中的那碗药, 谛长卿与不夜侯对那药里到底加了些什么心知肚明。

或许从这碗看似普通的药开始,就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皎月每天都会给皎诚亲自端一碗药,一喝就是一个月。皎诚病愈, 但苍白再也没有从皎月的脸上消失过。

皎月不再继续扩张她的商业帝国, 在□□的同时, 她开始把皎诚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鲛人本就是天地中诞生的灵物, 或许因为皎诚是鲛人与人类的孩子,他学什么都很快,并在时间的推移中,褪去了身上的跋扈。

皎月教导了他二十年。

在皎诚二十八岁那年, 皎月准备离开了。

“娘。”皎诚开口挽留她,“您要是撒开手不管,那些叔叔伯伯我压不住的。”

皎月一手创下的商业帝国以布庄发家,现在已经遍及了许多行业。

“你二十八岁, 不是八岁。”二十年过去,皎月的容貌依旧明艳, 哪怕脸上已经生了皱纹, 也是岁月留下的雍容, “二十年, 我已经留得够久了。”

皎诚祈求:“阿蓉已经怀了孩子, 您真的不能再多留几年吗?”

二十八岁的皎诚, 已经结婚了一年多了。

皎月转身凝视着他,皎诚的容貌并没有挑着他们夫妻的优点长, 虽说帅气但并不惊艳,唯有一双眼睛的形状, 生得特别像百里相旬。

但他的性格,却没有随任何一个人。

皎月忽然感觉累极,难道人的性格是天定的,注定后天无法改变吗?

皎诚六岁以前,他们夫妻在外奔波,但每隔两个月一定会回家陪他十天,后来意识到他性格长歪,百里在他身边手把手带了两年,百里去世后,她将孩子带在身边,一带就是二十年。

皎月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她很认真地去学了怎么做一个好母亲,怎么将孩子教育成才。皎诚身边陪他一起长大的人都是她细心挑选过的,不求能有多大的成就,但人品一定要正直,他长大的过程中,皎月也带着他去见识过了这世间的善良与黑暗,知晓对与错,明辨是与非。

但皎月无法欺骗自己。

她的孩子确实很优秀,但这种优秀只体现在他的能力上,并不体现在他的品行上。他没有做出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但也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正直善良的人。

“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皎月说,“子孙无用,留财何用?子孙有用,留财何用?”

孩子如果没有出息,留给他金山银山也守不住,孩子如果有能力,自己就可以挣出金山银山。

或许是皎月想要离开的想法太坚决,皎诚只能颓然放弃:“娘,你再留一天吧,明天……我们好好地告个别。”

皎月答应了。

母亲不会防备自己的孩子。

记忆碎片到这里戛然而止,一切景物都消失,重新变回一望无际的空阔海面,没人知道那场赴约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未来的结果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了眼前。

脚下的沙子开始失去实感,眼前的景色渐渐解构———这场以喜剧开端,以悲剧收尾的电影,终于来到了尾声。

涌过来的海浪化成虚无的光点,光点间隐约可见黑夜中一片狼藉的花房,谛长卿忽然毫无预兆地出手了!

他指尖灵力聚成团,极快地袭向鲛人骸骨身边的百里诚的尸体,灵力化作有些虚幻的火焰,包裹住了百里诚的头部。

但火焰只强盛了不到两息,就被能量强势压灭。

虞荼用能量从百里诚的头颅中,卷出了黑色的残魂。

“我说不夜侯前辈———”灵力被能量强势压灭,谛长卿被灵力反噬,呕出一口血,“您的反应未免太快了吧?”

在记忆碎片实化的场景之中,谛长卿故意用行动和言语来降低自己的危险性,尽量表现得无害,他知道不夜侯没怎么相信,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不夜侯一点没信。

百里诚和他们做了许多年的“生意”,知道东西虽不算核心,但零零碎碎也有不少,被泄露出去也是桩麻烦。

谛长卿本来是打算从实化的记忆碎片中出来,就立刻毁掉百里诚未散去的残魂———这世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轮回转世,但没有彻底散去的残魂,是可以通过特殊手段查看记忆的。

谛长卿刚刚那一手,只毁掉了百里诚残魂的三分之一。

“您留着这脏兮兮的残魂有什么用?”谛长卿露出一个笑,“不如交给我来处理,如何?”

百里诚黑色的残魂被不夜侯团成了一个小球,谛长卿看到他微微摇了摇头:“不如何。”

拒绝得干脆了当。

谛长卿抬手擦去唇边血迹:“那鲛人骸骨呢?我可以带走吗?”

不出他所料,不夜侯同样不答应。

“好吧。”谛长卿耸耸肩。

问,不夜侯不给,打,他又打不过。老东西要是问起来,反正他已经努力过了。

“前辈您呢,同情心泛滥,看了鲛人骸骨的经历,估计是要出手帮忙。”眼见着任务完不成,谛长卿似乎直接摆烂了,“那百里诚的残魂呢?”

他的其实有一个未尽的隐晦之意———百里诚的残魂,会交给异处局吗?

不交,代表着不夜侯仍旧保持中立,交了,代表在这两方之间他已经有了明确的站队。

但谛长卿听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答案———

“喂狗。”

谛长卿:“……啊?”

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在记忆碎片实化之中,见证皎月和百里相旬那匪夷所思的初遇一样。

就……很难用言语形容。

于是谛长卿开始狂笑起来,笑着笑着牵动了伤势,又吐出一口血:“百里诚喂狗哈哈哈哈———咳咳、挺好!”

他的身体一直颤抖着,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伤势痛苦还是笑得难受:“前辈可真有趣啊,我都不好意思在心中叫你老古板了。”

“百里诚的残魂您不给我,鲛人骸骨您也不给我———”谛长卿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那这后续的烂摊子,可就全归您了!”

花房的钢化玻璃已经碎成了细小的渣,只留下扭曲的框架,谛长卿向后一仰,毫无预兆地坠下了五楼。

虞荼只感觉到一瞬的阵法灵力波动,谛长卿的气息就消失了。

虞荼:“……”

他回头去看悬浮在百里诚身边的鲛人骸骨,鲛人骸骨浑身已经褪去了黑色的骨刺,只剩下洁白的骨头,阴气没有再呼啸盘旋,而是静静地附着在骨头的表面。

虞荼和骷髅的空洞的眼眶对视,竟然从那眼眶的怨气里,看出了一种平静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