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半个时辰前。
温小春脸上绑着深蓝色的布条围住口鼻, 做负责倒夜香的宫人的打扮,推着一辆木桶车,缓缓走在人迹罕至的宫道上。
木桶隐隐散发着臭气。
倒夜香的宫人晚上走这条路是规矩, 因此巡逻队也只是捂住口鼻,例行叫停了他,打开木桶往里面看了看。
确认没有什么, 才挥挥手, 叫他过去。
温小春低着头, 远远听见侍卫们轻声的交谈:“唉, 我怎么记得前不久刚刚过去了一个倒夜香的?”
“新来的吧?偶尔晚上会遇见两个, 不过负责的地方不一样, 他们都是从这条宫道上过,这里离东西十二宫最远,免得臭气冲撞了其他贵人。”
“哦哦,原来如此……”
温小春微微加快步伐,车轱辘在地面滚过的声音仍旧平稳。
他绕了个圈, 停在观星司外。
观星司虽然在皇宫内, 但地位特殊,在这里为官,除了每日留守的人外, 其他人不许留宿,相当于大臣们下朝后上值的衙门。
同样的, 这里没有专门的守卫, 只有偶尔经过的巡逻队。
潜入就变得异常简单。
温小春停在观星司院中的那颗巨大的石碑前。
石碑上面有两行字, 他看不太明白, 只零星认得几个,还都是小殿下曾经教过他的。
他看了一圈, 到粪车上的木桶前,在木桶里掏出一块黑色的布,布下全都是浸满了油的纸张。
他在大膳房当管油的小管事这么久,原以为那些人巴结送来的油没用,没想到阴差阳错排上了用场。
温小春把里面的油纸全拿出来,然后从怀里摸出张纸,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字。
这字他学了好几遍,小殿下一笔一划的教,才把他教会。
比着这个字,他把沉甸甸的油纸一张张铺在地面。
一边铺,一边想。
世上糟心烂肺的人太多了,小殿下心地善良,年纪又那么小,要是没有人保护,没有人替他报复回去,恐怕以后什么人都能欺负到他头上来。
字摆好,温小春推着小车按照计划的路线退出去。
边退他边腾出一只手,吹燃火折子,头也不回的往后一丢,火舌瞬间烧了起来,滚烫的热浪吹的浅蓝色的太监服一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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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曲渡边,乙十二一路疾驰。
他直接避开了居安殿外的侍卫,入了主殿,甚至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几乎就是余公公一扭头,就看见了个抱着孩子,带着木质面具的黑衣人。他悚然一惊,一嗓子尖锐的‘护驾’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就见乙十二半跪下:“陛下,殿下找到了。”
余公公这才压下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跳,恍然,这人应该是陛下身边的暗卫了。以前只是隔着屏风听见过声音,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崇昭帝蓦地转身。
视线直直落在乙十二怀中烧的满脸通红的小儿身上。
那孩子明明两岁多了,看着却还是一点点大,瘦弱的脸上挂着双圆而漂亮的眼睛,此时被雾水充斥着,显得迷迷糊糊。
崇昭帝在幼子脸上看见了云妃的影子。
这双眼睛,真的好像。
外面隐约传来讨论声,似乎是太医们在说话,乙十二沉默着把孩子交给余公公,闪身消失。
余公公感受着怀里烫人的温度,心里咯噔一声:“陛下!殿下情况不妙。”
崇昭帝:“太医呢!都进来!”
乙十二来到守在皇帝身边的暗卫首领身边。
暗卫首领打了个手势:你直接出现在人前,隐秘值会骤升,很可能会不合格,暗卫守的是陛下,你为何因一个皇子破例。
隐秘值不合格的暗卫,只有死亡和终身囚禁两条路。
乙十二没反应。
他们暗卫是只效忠皇帝。但当时他看着小殿下孤零零坐在地面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总觉得在纸张上那么灵动的七皇子,不应该烧成太医口中的傻瓜。
所以他还是现了身。
暗卫首领比手势:去囚室,等待候审。
乙十二微微行礼,再次消失。
暗卫首领轻轻摇头,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殿内。
太医们听见喊声,纷纷进来,等到行礼完了后,抬头就看见余公公怀里的小孩,大惊。
“殿下找到了?”
“快快,公公快将小殿下放好,容我等诊脉。”
最着急的还是知道曲渡边情况的丘太医,早晨的时候就已经那般危险,现在丢了一下午,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丘太医:“公公,快叫人准备烧上热水!”
他正要从余公公手中接过小殿下,却见余公公怀里安安静静窝着的小孩突然动了,抓住余公公不松手。
“……不要,我不要。”
细小的声音从嗓子眼里钻出来,哑的可怜。
余公公也着急了,哄道:“殿下乖,叫太医们诊诊脉。”
曲渡边眼里有水雾,他望向那个一直站在寝殿中、身着龙袍的男人。
崇昭帝愣了愣。
幼子很聪明,即便是没见过他,也一下就将他认了出来,他想起这孩子今天失踪前留下来的字条——
想来见见他这个父皇。
小孩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的朝他伸出手,眼睛里的小泪花晶莹剔透,像有冬日霜晶藏在其中,隐隐有着期待。
这是小娃娃要抱抱的动作。
崇昭帝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小孩忍不住又把胳膊伸高高,有点开心,“父……”
下一秒,崇昭帝想起观星司说不可与幼子太亲密的话,脚步生生止住。
于是曲渡边连父皇两个字都没有说全,嘴巴也慢慢绷了起来。
余公公都忍不住有点紧张,将小孩往崇昭帝的方向举了举。
“陛下。”
崇昭帝捏了捏拳头,一只手背在身后,最终别过脸道:“先治病。”
这都能忍得住不抱抱殿下吗?果然不是养在身边的,没有多少感情。陛下真是…余公公低头轻声道:“殿下,先治病好不好?”
小孩放下举着要抱抱的手,眼里藏着的泪花终于砸了下来,似乎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积攒的期待,因为一个隐晦的拒绝,轰然倒塌。
崇昭帝张了张嘴。
幼子直接扭头不看他了,揪住余公公胸前的衣服,埋头进去,哽咽着哭道:“不要太医,不要太医,什么都不要,只要叶伴伴……”
“我要叶伴伴……”
曲渡边完全展现了一个生病的小孩子闹起来会有多难缠,这么多太医加上余公公,愣是谁都没哄住。
偏他还不是那种惹人厌烦的大哭,只是哽着小声哭,又哑又弱,哭的人心揪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