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们就这样走过了一条长街

暴龙从北京转院回来了,我去看望他。

他早年间跟媳妇离婚了,病床边是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女孩,小大人一样跟我说:“谢谢阿姨,不过我爸现在身体还不好,不能多聊。”

“说话臭奶歹!收皮啦!”暴龙瞪起眼睛,用闽南语骂人。

小姑娘鼻头一皱:“老鲍你再凶一个!我不扶你上厕所!”

暴龙有个特别文绉绉的名字,叫鲍文臣。

等小姑娘去打饭,他才跟我说:“我的崽!年级第一呢,嗐。”

“是,一看就聪明。”

我坐在床边,道:“工伤鉴定下来,医药费咱们全报,赔偿的话正在走流程,你放心,不会少的。”

暴龙欲言又止,我忙道:“岗位给你留着,等你休息好了,接着上班。”

暴龙这才放心下来,咧开嘴笑:“谢谢老大。”

“应该的。”我咬咬嘴唇,还是说出来:“如果不是我让你接这个项目,也没这茬……”

我知道我这时候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大包大揽。

可是这句话就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我胸口,不说出来我就喘不上来气。

“没这事,都是为了赚钱。”暴龙说:“我这破人缘我知道,你为我跑这些,我没跟错人……”

他去县里买材料,其实可以开公司的车去。他坐运输车队的车属于违规,公司有人质疑这是否能判定工伤,都被我硬压下去了。

暴龙不爱说话,我这时候,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就对着沉默了一会。

暴龙突然道:“老大,你别回去了。”

“为什么?”

“那里有鬼。”

我难以置信的擡头看向他,他烦躁的抓抓头,道:“跳车之后,我很快就扑腾到岸边了,我想找人、至少找个树杈来救命,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摁我。”

暴龙比划着头顶,道:“死命把我往水里摁,那是杀人的力气。”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

附近没有监控,也没有住户,要么是那个驾驶员,要么……就是有人提前埋伏在那里。

暴龙冷冷地说:“我当时就想,你弄死我,我也不让你活!就把这个夭寿死仔往下拽,他才终于挣脱我跑了……”

“你跟警察说了吗?”

“说了,他们觉得是幻觉”他道:“但我知道不是”

“那天晚上,我本来是想开公司的车出去,是那个小孩非要送我,说他晚上开车爱犯困,让我过去跟他说说话……现在想想,他当时眼睛瞪得特别大,笑得像哭一样。”暴龙深吸了一口气:“那个眼神,像是被吓坏了。”

我整个人像是陷入一团黑漆漆的噩梦里,道:“你的意思是,青龙知道自己要出事……”

暴龙道:“我只知道他那天必死无疑,一般车队过桥都是一辆一辆过的,可是他上桥之后,那两辆车就跟上去了,三车同上,桥才会塌,而桥边又有人……”

我喃喃道:“所以……不光是为了给我们制造麻烦,而是有人要杀青龙……”

暴龙没有回答,他只是道:“老大,越穷的地方,人就越接近兽。”

蛟龙村的项目,就好像一头膘肥体壮的牛,被投入到了饥饿已久的兽群之中,所有的豺狼虎豹,都想撕下一块肉来。

他们饿狠了,哪怕被牛蹄子蹬得肠穿肚烂,也要吃个饱饭。

这时候暴龙的女儿回来了,明着赶人:“阿姨,医生说我爸不能坐着时间太长。”

“好。”我回过神来,站起来道:“我下回再来看你。”

暴龙被女儿扶着躺了下来,又嘱咐我,道:“别硬扛,想想你家里人,要是我女儿,我死都不会让她去的。”

我走出医院门,只觉得通体发冷,直到了牙齿打战的地步。

玻璃窗外,是连成一片的雨线,和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

这里距离程厦的单位不远,我就买了把伞,去找程厦吃晚饭。

那个红房子真是漂亮,满墙的爬山虎,被雨水冲刷清透翠绿,大家都在急匆匆的往外走。

这个时候我看见程厦从里面走出来,他穿了一件黑色长风衣,挺拔俊逸,隔着一层雨雾,他就像言情小说里男主角。

我刚想叫他,一个年轻的男孩就从里面冲过来,问道:“程工,你带伞了吗?我这有!”

程厦犹豫了一下,就擡头看见了我,他的眉目舒展开来,笑着对那个男孩说:“不用,我老婆给我送伞来了。”

男孩们看到我,起哄起来:“嫂子好!你们感情也太好了吧!”

我的脸爆炸的红起来,只是尴尬道:“顺路……顺路……”

“这终于见着了。”一个大姐也在旁边打趣:“小程开口闭口总提你,老也没见着,我们还以为是他瞎编出来的呢!”

男孩挤挤眼睛,道“哪能啊,严工不是说了吗!嫂子是S建的,身边都是肌肉猛男。所以程工天天打篮球锻炼!”

程厦脸一下子红了,道:“明天图纸都你画啊!”

男孩们嬉笑着跑了。

程厦接过我手中的伞,温声说:“走吧。”

我说:“我就是来找你吃个晚饭,什么送伞啊!好肉麻!”

“咳,男人么,也有会有点虚荣心。”

我们俩并肩走着,一把伞终究是太小了,他尽量向我这边倾斜。

我侧头看着我们紧紧相贴的肩膀,想起很久以前,那一个拳头的距离。

心里又酸又暖。

这时候程厦擡起手臂,搂住我的肩膀。

我整个人如同被温热的电流击中了,全身都麻酥酥的,有一种昏昏然的感觉。

啊啊为什么会这样啊!只是搭个肩膀而已,我们可是!床都上过了!

我心里无声的喊着,可是身体动弹不得,任由他揽住我,就这样一直往前走。

南方的叶子,在秋天仍然保持着绿意葱茏,清凉的雨水透过交横的绿叶滴落下来,我整个人被他密不透风的护在伞下,就这样慢慢地,走过一条长街。

“我想起我爸爸之前说过。”程厦道:“原来他和我妈妈谈恋爱的时候,就经常骑着自行车接我妈下班,两人也不骑车,就这么推着一路走回去,心里却特别安定……原来是这种感觉。”

我笑了,道:“那你以后也骑自行车来接我?”

“行啊,以后我每天接你下班,我们就一起吃饭,然后一起散步回家。”他揽住我腰,轻轻笑了,道:“如果以后有了小孩,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接小朋友放学……”

“你倒是可以,我这工作,小孩等成石头了,我也不见得来。”

“那怎么办?我们的孩子可能注定跟爸爸好了!”

“她敢!我一定揍得她屁股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