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道与术(第2/2页)

钱玄同大加称赞:“说得好!咱们最终就是要把孔家店的招牌摘下,砸碎了烧掉。”

胡适点头说:“不把孔家店砸个稀巴烂,新的思想就无法生根,新的西方学理就引不进来,“再造文明”终究是句空话。”

他们两个是新文化运动中最激进的了。

“砸个稀巴烂也不至于,都砸烂了,我们的根不就没了着落,”蔡元培稍稍压了压两人的劲头,然后对李谕说,“疏才是现在的科学领袖,你对此如何看待?”

李谕知道势头不可阻挡,也没必要阻挡,矫枉有时候稍微过正没什么大不了,于是说:“新的文化肯定要推行,这一点毫毋庸置疑。”

胡适高兴道:“我就知道院士先生会支持我们。”

“支持必然是支持,”李谕笑道,“不过最好能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没必要否定汉赋、唐诗、宋词在内的全部古代文学。有人研究整理国故,也没必要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打成复辟派,加以攻击。其中说不定就有保护传统文化的,两位说对不对?”

钱玄同相比胡适更加激进,说道:“白话文是新文化的第一步,国故都是文言文,当然要打倒。”

好在他现在还没想废除汉字。

李谕说:“中国的文化从来没有过断层,靠的正是那些国故,要是全废掉,说不定就会造成民族虚无主义和传统文化的断层。西方文化是应该引进,但我希望两位能晓得,如果只提倡从全局上引进西方文化,而忽视了对西方文化进行必要的消化,未能来得及符合中国的国情,会造成消化不良。”

胡适说:“院士先生竟然如此看重国故?”

李谕说:“我虽然不懂经典古籍,但一直认为它们不可或缺。我相信,用不了多少年必将兴起一个国学研究的高潮。这种研究不再是推崇儒家的统治思想,而是真正对国学的研究,那时候,国故就不是国故,而是国学。”

钱玄同说:“我明白了,院士先生的意思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我们现在做的是完全正确的。”

李谕头上三道黑线,这理解能力让自己有点猝不及防。

胡适说:“我们倡导科学,院士先生对国学能有这种认知,更显高瞻远瞩!科学必将代替孔教,为所有人瞻仰并学习,那便是新文化的重要目标。”

好吧,虽然新文化运动有一些难以避免的弊端,比如对科学的讨论还是太肤浅,属于泛科学讨论,不仅不太严谨,也有些忽视对人生信仰、价值的讨论,但这都是一百年后的人才能看明白的。

李谕对此没法多说什么,想了想后对蔡元培说:“蔡校长,您在北大的学科建设进行得怎么样?”

蔡元培心领神会,马上明白李谕想说什么,回道:“我决定大刀阔斧改变旧有的分科制度,将来文理不能分得过于清晰。”

李谕深以为意,顺着说:“文科中的历史学就离不开科学帮助研究,哲学更是基于自然科学。同样的,理科的专业也与哲学息息相关。所以学科本来就应该交叉,根本不能简单以文理划分。”

对当下来说,如此观点没毛病。

这同样是蔡元培要做的,他说:“如果文理分得过于清晰,文科生将因为与理科隔绝之故,视自然科学为无用,不免流于空疏;理科学生则会因为与文科隔绝之故,视哲学为无用,而陷于机械的世界观。”

蔡元培的看法相当深刻、富于远见。

李谕说:“几十年前,开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中国人就提出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想想还挺有道理的。“中学”侧重于世界观、修身、做人,可以称之为“道”;西学的用,注重的就是“术”,具体就是各种科技和政法上的创新。二者都很重要,一个人也应该同时具备。”

“院士先生所言极是,”蔡元培说,“其中过程我深有感触,“中国羡慕外人,第一次是见到他们的枪炮,就知道他的枪炮比咱们的好。”

“以后又见外国人的器物,知道他的工艺也好。”

“又看外国医生能治病,知道他的医术也好。”

“有人说,外国技术虽好,但是政治上只有霸道,不及中国仁政。后来才知道外国的宪法、行政法等,都比中国进步。”

“于是学他们的法学、政治学,但还是怀疑他们道学很差,以后详细考查,又知道他们的哲学,亦很有研究的价值。”

“他们的好处都知道了,于是派出留洋学生,积年累月,各种学术都有人研究。”

“但是留学生中,专门为了回国后占据高位谋金钱的很多。只从狭义去做,不问深的理由。”

胡适问:“深的理由是什么?”

蔡元培看向李谕:“疏才,你来说。”

李谕说:“中国固然要有留过洋的工程师、医生、法官、律师,但要在中国养成许多好的工程师、医生等,必须有熟练技能而又深通学理的人经营,不是依样画葫芦的留学生做得到的。而且要是只知道练习技术,不去研究学术,技术也是无源之水,发展终属有限。”

“学习西方,应该不仅学习西方的“术”,还应学习西方的“道”,也就是发达科学背后的人文思想。”

胡适听明白了:“文艺复兴……复兴!”

李谕吃了口什锦冰碗儿:“所以西方也没有完全放弃他们自己的“道”,我们要是放弃了,恐怕会非常不好。”

“太不好了!”蔡元培笑道,“我计划中一半的学科会被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