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起了个五更,赶了个晚集(第10/11页)

因为张钫的策反,西北军由杂牌组成的外围防线已经提前瓦解,加之蒋军士气高涨,与反蒋联军的情形相比,正好是一上一下、一正一反。总攻发起后,孙殿英、孙连仲便相继落败后撤,登封、洛阳方面也警报频传,张维玺鉴于两翼均遭威胁,不得不撤出许昌。

冯玉祥虽然不想在平汉线上大动干戈,但许昌失守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线,于是急派冯治安率部增援。

蒋介石发动的这一波攻势倒替阎锡山下了决心。他一边给徐永昌、杨爱源下达密令,让二人做好向黄河以北撤退的准备,一边抱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似的心理,匆匆忙忙地在北平披上了黄袍。

在民国时代的要人中,存在一种很有趣的现象,就是文化层次越高的人反而越容易“迷信”。仅以蒋、冯、阎、李四人为例,冯玉祥和李宗仁都没怎么认真上过学,冯玉祥虽然号称“基督将军”,但他对基督教的诚意显然没法跟信仰佛教的唐生智比,而李宗仁更是对这些东西一概免疫。

蒋、阎则不同,说起来他们都是留日学生,然而“迷信”思想却根深蒂固。在南京参加第一次编遣会议时,有一天适值放假休会,阎锡山让周玳陪他穿着便服一道去游无锡。无锡有座锡山,恰好与阎锡山的名字相同。阎锡山听说后,便兴高采烈地带着周玳一道前去游玩。

上了山,他忽然问周玳:“这里名叫锡山,为何没有锡呢?”

周玳哪里知道,于是他就向在旁闲步的一位老人打听:“老先生,这里叫锡山,却为什么没有锡呢?”

老人是当地人,随口解答道:“这里有句老话,‘有锡天下乱,无锡天下安’。”

阎锡山听罢,没有和老人做任何寒暄,就扯着周玳往山下跑。不但那位老人目瞪口呆,就连周玳也感到他举止反常,十分诧异。

过后周玳才想通,是一句“有锡天下乱,无锡天下安”犯了阎锡山的名讳,让他备受刺激。

迷信,迷信,人不迷于时事,又如何会信?

中原大战仿佛就正好对应着这一魔咒。作为中原大战的主要发起者,事是阎锡山挑起来的,自然是“有锡天下乱”,但他绝不希望得到“无锡天下安”这样一个结果。

为什么就不能是“无蒋天下安”呢?

9月9日上午9时9分,阎锡山在北平怀仁堂正式就任北平国民政府主席。选择这样一个时间就职,就是为了取好兆头,取其谐音“久久”,寓长治久安之意,亦表示阎某人今天是身登九五了。

由于时间上有四个“九”,北平政府也被称为“四九小朝廷”。有人打趣说,阎锡山其实是弄巧成拙,四九合起来是三十六,俗话说“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这哪里是什么吉时吉日,分明晦气得很哪。

逐客令

说晦气,晦气就跟着屁股来了,杨爱源所探听到的那个最坏的消息即将从天而降。

9月10日,张学良召开东北高级干部会议商讨时局。张学良在会上首先发言,从这番发言中,可以看出张学良其实对时局有着非常清醒和犀利的认识。

“老派”以阎、冯毕竟是北洋系统的旧人为由,极力主张宁愿联阎、冯也不联蒋,张学良说你们以为阎、冯是什么好东西?——“‘先大元帅’(指张作霖)当初入关与北伐军作战,请阎锡山与我们合作,并承诺我们绝不干预山西事务。阎锡山当时答应得很好,但为时不久,即将‘先大元帅’派往山西的使者扣留,并由娘子关出兵,与我方作战。”

张学良还提到,当年奉军大将韩麟春赴山西游说阎锡山,就是因为阎锡山的失信而气愤病死的。

说起当年恨事,张学良虽不至于到“劈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的程度,但愤懑之情也已溢于言表。他认为冯玉祥的为人和阎锡山差不多,一向都反复无常,从前北洋系统的覆灭,这二人应负其责。

你们是不是现在都觉得阎、冯可怜?活该,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就算抛开历史旧怨、派系归属不提,张学良也不觉得把赌注押在阎、冯身上会给东北带来实际利益:“最近阎、冯的军队已退至黄河北岸,中央军已攻下济南,退一步说,即便阎、冯事如有成,他们也一定会决裂,而且以国民革命军系统而言,阎、冯本为国民党的一部分,事成之后还是会将东北摒于局外。”

至于扩大会议,张学良更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在他看来,改组派和西山派从来都是互相诋毁和谩骂,即便一时结合,将来也势成水火,难有作为。

骂完阎、冯,张学良也没放过蒋。他说蒋介石与东北并无历史上的特殊关系,而且亦“一具有阴谋的野心家”,从“马廷福事件”就可以看出蒋的不顾友谊和不择手段。

总之,阎、冯、蒋没有一个是好人,全是坏蛋。东北方面何去何从,不是看好人坏人,而是应该看倒向哪一边更有利于东北利益。张学良的意见是,在“实现全国统一”“早停内战”的旗号下出兵助蒋。

张学良讲完,张作相、张景惠等元老照旧持一贯论调,说什么保境安民,不过问关内事乃是张作霖临死前留下的政治遗言,应予遵循云云。与以往常作尊重元老的姿态不同,这次张学良表现得极不耐烦,说你们要是这样,我唯有辞职不干,接着便愤而退席。

顾维钧、王树翰、万福麟等人赶紧从旁协调缓冲,又把张学良请进会场。张作相也连忙对张学良让步:“你是司令长官,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可以不遵守大元帅(指张作霖)的遗言。我和叙五(张景惠字叙五)为大元帅的部属,更可以放弃主张。你不必生我的气,由你做主好了。”

其实自杨宇霆被张学良诛杀后,所谓“老派”已无力量,东北军实是张学良所主导的少壮派的天下,张学良做任何决策,并不真的要看这帮老家伙的脸色行事。

张学良决心既定,东北四省的国民党员即致电南京中央党部,称参加扩大会议的人都是“军阀余孽,失意政客,野心党痞,不逞之徒”。

在未正式表明态度之前,张学良对驻于沈阳的薛笃弼、贾景德尚能表面敷衍,虚与委蛇,到了这个时候就要下逐客令了。王树翰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告诉薛、贾:“汉帅(张学良)将通电请各方罢兵,以纾民困,一切听候中央解决。东北军即日入关,拥护中央,嘱告你们回去。”

薛、贾听了之后犹如天灵盖里被浇了一桶冰水,虽然他们事前已预料到大事不好,但没有想到变化会如此之快。第二天早晨,两人即丧魂落魄地乘火车离开了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