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只要有适当的利润, 资本就胆大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 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人亦如此。
东野岳是个孤儿。他和双胞胎哥哥灰被送入孤儿院, 又转手被卖入“据点”,那一院小孩的总价是三千万美金。
对牲口来说是天价, 对人命而言一文不值。
三千万美金,买断几十个孩子的人生、性命。他小时候觉得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压在身上, 像一座无法开凿的山。
命运从未公平。
他同哥哥是幸运的一个,可以看见属于那个世界的东西。原本让他在孤儿院被排挤欺凌的“特殊能力”, 却在此时成为护身符, 让一对双胞胎挤开门扉, 成为有资格走到台前来的人。
东野岳是个诅咒师。他遵循规则, 谨慎地活到今天, 然后收到了一份邮件。
任务,竭尽所能杀死一个18岁的男性目标……以及奖励。
三十九亿,美金。他目光从那行字移过, 面无表情, 心脏却悄无声息地被刺穿一道深痕,野心和恶戾如血淌下, 充盈整个胸肺。
少年看向镜头的表情恣意而张扬, 显然, 和他截然不同。他看着这张照片, 这个人,这行字, 好似一只妄图仰头窥探人类的蚂蚁。
东野岳讨厌天才。天才和他们这些凡庸之辈差之千里。最典型的一个差异,明码标价,天才的“售价”能买他这条命千次万次,能让无数和他一样的鬣狗如潮涌至。
……也能让他和哥哥离开这栋榨血的高塔。
所以他去了。
用各种手段得到的信息真假不明,东野岳也对“准一级”以上的说法嗤之以鼻。按照咒术师的标准,他的能力折算过去也不过是略高于所谓的“准一级”。
而少年几乎是压倒性地取得了胜利。
他趴在百米上空的天台边沿,只感觉鼻腔中充溢着血腥味,满目、满鼻皆是鲜血。
逃跑的人少年从不追伐,而主动迎上的早已倒在错乱的道路边,合着泥土成为养分。
透过手中的望远镜,东野岳轻松看见了远处惨烈的战局。
堆放生死不明的袭击者的废墟矮墙上,少年驻足。
于是他在望远镜中窥见一座“神像”。
那双巨大的拟翼自身后展开,在伸出时会先于背后环绕成圆面。
——如同一轮巨大的红日。
少年在殷红的轮廓之中,莲纹自眼角蔓延,白肤和红莲之下妖冶与端庄诡谲地相合。
之后那轮“红日”展开,再一次势不可挡地迎击接踵而至的猎人。
东野岳旁边一直沉默的兄长在此时行动。
三声枪响。
这是他们两人的术式,东野灰的子弹由咒力构建而成,东野岳的能力为这三枚造物覆上了“所向披靡”的外壳。
能够无视任何咒力而成的防御、抵挡。
拟翼在子弹周身环绕的咒力下,如同流动的水一般被穿透。
第一枪,瞄准心脏。少年警惕地侧身躲避,却被后方袭来的咒术师绊住脚步,于是子弹划破肩膀,血痕自衣料蔓延。
第二枪,锁定衔接拟翼的后腰。划破衣料,在腰侧留下狭长的新伤。
第三枪,对准脖颈。
两人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他们原本的计划不过是趁目标被其他人分散注意力时钻空,但当第三发子弹射出时,少年早已脱身。
但他却没躲。
…他为什么没躲?!
东野岳困惑至极。
子弹如一颗流星,划破雨幕,刺穿天光,朝着无动于衷的少年后脖中心位置飞射飞去。
他甚至没有展开那对拟翼去阻拦,任用死神的镰刀自头顶上方挥下。
在彻底劈碎头颅那刻,少年才散漫的侧身。
原本能完全避开的子弹擦过choker上方,划破侧颈,变成一道周身被火焰灼烧过的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蔓延。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面对着空气,却无端像是在和人对峙。
然后举起手,轻巧地朝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挥手作别。
头皮发麻。是天才都是疯子,还是疯子才能成为天才?
和那团空气“对话”完毕,少年才懒洋洋地抽身回头。
东野岳正对上那双眼睛。殷红的瞳仁下是满溢的疯狂和恣妄。
名为“恐惧”的电流窜过全身,他骤然起身。
脚步尚未转至一半,鞋跟落在地面的声响已经飘过耳畔。
他僵直身体,半分都没能再挪动。
气压自身后逼至,少年声音带笑:“hi~”
他露出两颗虎牙:“我猜猜,你们应该是那个组织派来的?”
他太僵硬,如同石头一样的反应让对方失了兴趣,干脆直接取下了他耳侧同上级联络的耳麦。
“验货验得怎么样?”少年拔掉那节断线,将其举至耳边,“是不是物超所值。”
没有回应。
他无趣地甩了甩耳麦。
东野岳看见东野灰冲他比了“快走”的手势,下一秒,更为年长的男人移至身后,做出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动作。
他朝着少年举起手枪。
“哄——!”
身体砸向天台的堆积物,同那些废料一起砸在地面,摔得七荤八素。
在少年用拟翼缠住袭击者并将之抛出时,他有充足的时间从天台地门跳下仓皇逃跑。
但他脚步一抖,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倒塌的废料,还有捂着肩膀躺到在那里的男人跑去。
他听见自己堪称撕心裂肺的喊声:“…哥——!!”
拟翼自面前刺过。
男人跪倒在地,腿脚都抖成筛子,心脏狂跳。他愣愣凝视着前方,忽得反应过来。
本该刺穿东野灰胸口的拟翼不知道为何在须臾之间改变路线,只是擦着对方肩膀而过,刺穿了后方的建筑体。
他转头看去。
少年捏碎耳麦,站上天台边沿。
在跳下这栋百米高楼之前,他转头看了一眼。
目光暗沉,神情晦涩难懂。
像夜晚无光的海面。
对方就这样走了。
东野岳扶起哥哥从废料堆站起时,只能看见少年的身影越过重重高楼,像一只翅膀翻飞而不知休止的鸟。
毫无疑问,天才和庸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毫无相似,云壤之别。
……本该如此。
但是莫名,他细细品味最后倏地避开要害的一击,少年回眸片刻的神情,觉得他们竟在几秒之间有那么几分奇妙而真切的相似。
但是相似在哪里,他却浑然不觉。
背着家人跌跌撞撞离开大楼,他与少年离开的方向背道而驰,却在路口迎面撞上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