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曼挽狂澜(二)(第2/3页)

即便是上海,五层楼的建筑这时也并不常见。于曼颐站在围墙外仰望了一会儿,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女声:“这是东方图书馆,也是商务印书馆名下的产业。”

于曼颐用仰着头的状态猛然回头,险些扭断脖子。她捂着差点被分筋错骨的后勃颈,与拿着粢饭边走边吃的袁晚四目相对。

“吃么?”袁晚又递过来一只用糯米包了油条做出来的粢饭,“我买多了。”

于曼颐接过说声“谢谢”,便跟在她身边走了起来。

“里面有四十多万册书呢,”袁晚带着她拐了个弯,往真正的商务印书馆走去,“还有很多古籍和地方志,比市政的博物馆都要丰富。我们员工若是想看书,登记了就可进入,编译所的那些大学生,进去就不爱出来。”

“我们美术部的不爱进吗?”

“我们美术部属于创收机构,”袁晚道,“大家更向钱看齐,实践比看书重要,这也是上海美术界说我们商务印书馆的练习生,出商人而非艺术家的原因。”

这些美术界怎么总觉得自己高明一筹呢?于曼颐叹气。

从东方图书馆走过去不久,偌大的商务印书馆总厂便立在了于曼颐眼前。她再度仰头,控制不住地“哇”的一声。

她先前去发行所考试,已经觉得那建筑很宏伟,很精致。然而这总厂,是八十余亩的宏伟和精致!

她以为所谓的商务印书馆,既然是个“馆”,那就是一栋楼,至多是一栋比较豪华、精致的楼。然而真正的商务印书馆,是由诸多建筑楼、诸多工厂、甚至小学和医院组成的,徐徐运转的一架精密机器。

这座八十余亩的机器从寸土寸金的上海滩上站立起来,一呼一吸间,吞吐着无数员工进入和离开。

“我以为馆里只是……印书。”于曼颐道,她只领会了“印书”二字。

“最初确实只是个印刷厂,”袁晚道,“江西路那边租了三间民居,就开业了。恐怕他们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现在甚至建起了拍电影的厂房。”

她们二人所站之处视野受限,于曼颐只能匆匆瞥一眼几处标志建筑,那处在水泥路尽头、门前植被茂密的编译所尤其漂亮,三层楼每层都有露天走廊,雕花铁艺栏,走廊上站了几位员工谈天抽烟。

而后,袁晚吃完了最后一口糯米,拉着她进了编译所旁边的总务楼。

大厅里已经挤满了来报道的新人,新人看起来总是较为呆滞和茫然。于曼颐看见尤红也站在人群里,想靠近,又感到后背升起的寒意。

“好高傲,”袁晚道,“我一早与她打招呼,心里还很担忧,这样的人要怎么做邻居相处。还好你来了。”

“美术部只有我们三个吗?”

“对,历来没进过女人。我是第一个考进来的,你们这届也只有你们两个。”

看来袁晚去年饱受无女人之苦,毕竟于曼颐看他们男学生们都会带着互相介绍,出去喝茶,抽烟,吃饭。但这社会风气刚刚开化,真正出来工作的女人又不多,即便考进来了,生活和工作上又会受到许多桎梏。

于曼颐感谢袁晚先考了进来,又热情给她讲解,不然她不知道要多茫然。

又等了片刻,真正负责新员工培训的老师终于到了。方才袁晚只是给于曼颐粗略一讲,这位老师则是带着所有人,将那些建筑挨个走了一遍。

于曼颐初见只觉得这商务印书馆像一架精密机器,一走动起来,这架机器便在她眼前运转起来了。排字部的工人按稿取字排版,整栋厂房都是将字块排平的“咔哒”之声。而后字板运入印刷部,每个工人身上都是多年来被浸透的油墨味。一切就绪后,书籍装订成册,运入库房,等待发行部,也就是她那日在棋盘街考试的地方,派车来运。

这印刷是印书馆的立身之本,有如人体内血液的流动。其后又生长出躯干末梢的细微之处,诸如编译所后新建的小学,西侧的花园,以至于一座疗病房,若非重病,几乎可替代医院。

噪音最大的莫过厂房尽头的发电机房。于曼颐已经不是那个将手电筒理解为木桶的于曼颐了,她站在发电机房外,听着机器轰隆运转,有如为整座机器注入能源燃料,将这商务印书馆全厂上下催得隆隆作响,生机勃勃。

这一圈绕过,三十个新人终于被带着回到了总务楼。

看来这商务印书馆的培训也深谙人性之道。人人都说商务印书馆好,何处好?名声再大,练习生也不过拿十五元的月薪,在上海刚刚够吃饭住宿。但绕着公司看一圈,见过了那些专为员工建造的设施,便心生归属感,恨不得在这里待到养老。

于曼颐觉得自己激动归激动,还是冷静为好。古时候的宫女,见着王宫也是很豪华的,但那王宫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想必姜玉也是想通了这一点,最终才出去自立门户。

一楼大厅被新人们的谈论声充斥着,只有于曼颐和尤红分站两侧,较为安静。那老师拍手示意大家安静,询问道:“是否还有问题?”

有人立刻说:“老师,我们三年练习期满,工作如何安排呢?”

“要根据你们的成绩分配。营业部和各部名下的杂志社可以去,还有下属的广告画室、电影制作部门,也会来要人。”

“人人都有的去吗?”

“当然不是。”

此话一出,刚才还兴奋着的人群顿时哗然。

“你们便将这里当做大学,三个月做一次考核,若是一年过去仍在后十名打转,那便会被判作不合格。你们方才所见的排字部,还有营业部的一些售货员,都是一些部门的练习生成绩不过关,才分过去的。”

这消息还算好,不是扫地出门,只是逐出美术部。这消息也很不好,谁也不想辛辛苦苦考进来,最终去做售货或排字的工作。

于曼颐闻言,立刻不再琢磨宫女和皇宫的事,反而开始思考自己那个倒数第四的入选成绩了。

……

“你们这届竟然这样严格?哦,或许是因为我们这届只有十人,而你们招了三十人。这可能就是扩招的危害吧。”

晚上吃饭时,袁晚这样和于曼颐说。

于曼颐本是垂头丧气,但听说这届扩招,心里又生出一丝庆幸——若是这届不招三十人,又哪有她入职的份呢?她总是善于在悲观里找一些乐观,如此才能勉强快乐生活。

“那考核又是什么样的呢?”

“我们这届倒是也有考核,应当差不多。英文,算数,还有各科美术。”

“为什么都来了美术部还要考算数?”于曼颐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