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寒冬腊月,打冰结冻,往年这个时候江上船停,纤夫缩首,热闹的码头会进入一段萧条期,不说人迹全无,也绝无可能会出现摩肩擦踵,人来人往的喧闹景象。
一切都跟天方夜谭似的,住靠近江两边的人家,未料有一日真能靠着地势发家致富,守着家门口就有生意来,摆一方小桌几,炖煮一些驱寒的姜茶,再煎上一锅油豆腐渣饼,来往的行脚客,上工扛沙包的苦力,随便一坐,塞上两碗,不稍片刻,全家一天的嚼用就挣得了,若更勤快些,从早到晚的守着摊子,那一天挣足十天的嚼用也有可能。
银子什么时候这么好挣了?
初初掘到第一桶金的人家,晚上盘在炕上,数着铺了一铺盖的铜板,然后全家眼对眼,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互掐大腿,来辩眼前的真实性。
等后来左右邻居们跟着一起摆起了小食摊,却也不见生意萧条,更没有所谓的竞争价格战,大家平等的瓜分着沿岸的客流,区别只是谁家的生意更好,谁家则会因为偷工减料被淘汰关门,总归只要老实做生意的,没有分不着一杯羹的。
而随着江船日夜川流不息,沿岸人家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后,终于有人悟出了银钱好挣的由来。
因为他们江州啊,换了个极舍得搞基础建设的新府台大人,那凛冬还不歇的漕船,专门组织起来的凿冰队,以及一船船从保川府往江州运的建筑材料,除了青砖坊目前能自给自足,其余所有盖房砌屋所需,都得从保川府那边进,吃的用的方方面面,匮乏的江州,除了江鲜海鱼,就盐最值钱。
可在这冬日歇灶期,盐业也是停工的,所以,他们的崔府台,在用府库财物,支撑着这一场盛大的重建工事,没有一点私心,未有中饱私囊,倾其所有的,在为江州的改变而努力。
前一阵子传言的前朝宝库,南城地底下挖出来的金银珠宝,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会肥了衙署当官的,平常普通老百姓,约莫也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可崔府台用事实告诉他们,不是所有官都贪得无厌的,至少,有崔府台在的地方,百姓们就有足能够养活一家人有余的工作机会,和活路,只要不是懒惰到极致者,背沙包都能赚足裹腹之物。
今日江州,非往昔江州可比。
“文宇前个将近两月的商税盘了盘,保川府府库今年最后两月,赚了往年一整年的商税,帷苏,整个保川府周边三处驻军,今年都将过个好年,谢谢你。”
此时两人已经从地下赌坊出来了,因看着天气还早,便慢慢步行至码头边,站在地势颇高的一处堤坝上,放眼望去,江州船只如梭,漕船运输队一来一往的两边航道,交互喊着梆子撑杆破水,那站在船头的老舵手,伸着脖子扯出嘹亮的唿哨声,远远的荡上半空,震的四方回响。
你方响罢我登场,跟攀比谁声高似的,一方唿哨声止,一方唿哨声起,引得两边临岸的船工,也跟着一起扯着嗓门,帮着己方舵手助长威势。
冬日风寒,可江上火热,沿岸百姓更见了船来,便开始蜂拥而上,按着签子蹬船卸货,长长的顶梁木,做得半成品的雕窗围栏,连着上等的鱼鳞瓦,都从的保川府那边引进,种类数目多的叫人咂舌,可是,并不会有人质疑府台大人的购置方式,在全江州都进入改建期,大手笔的从外引进物资,哪怕小到一块铺路的鹅卵石,就现在的江州财力而言,都只是小节。
用衙署官员传出来的话说,江州地库太招人眼,若不往外撒点钱,会更招人嫉恨的,且有了这带动周边县镇的商业联动,那些尝到甜头的外部官员,会不自觉的与江州形成联盟之势,但有人敢切了他们的生意门路,他们会比事主更先一步跳脚,进而与阻挠江州发展的黑手对抗。
这叫利益同盟线,最最简单明了的阳谋。
崔闾把江州所需物什,全列了单子给娄文宇,让他以保川府为中心的,向四方州府商户招商,大到家具摆设,亭院假山古树名花,小到妇人绣花针,织锦绸缎,凡人所有,他皆引进,利大到娄文宇当场就要拜他当亲爹的激动,可想而知,除了所征商税,他又该获得怎样的选品回扣。
“这是娄文宇的功劳,他没有辜负你的信任,如此巨利,听说夜中扣响他府门的多不胜数,他能稳住不受贿赂,以次充好来糊弄我,便知此人加以时日,当可予以重任。”
崔闾裹紧了身上的大氅,隔江望向对面的保川府,因为江州的基建工事,带动的本就是集贸中心的保川府,更热闹非凡,那新开通的临江码头,到处黑压压人头,骡马运力来往如织,装船上货好不忙活。
保川府临水的周边三镇,都因此获利颇丰,涌入保川府的商贾,占了内里所有住宿店铺,那伙计仆奴便只能往就近人家去租房住宿,一时间,有房的人家,忙挪了空屋出来,自家人,大人小孩子挤一间,也要尽量的多腾一间房出来,再怎么着,也没有叫上门的生意跑了的道理,于是乎,家家成旅店小馆,敞了门招揽客商,再不用愁冬日没工可做了。
闲的人少了,生事者自然也近乎于无了,谁都不知道江州这一场改建工事能做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但有志一同的是,谁都不想错过这个好时机,不管是外来的行商,还是本地的商贾摊贩,都想趁着这一波赚个盆满钵满。
目下的江州,就似个金灿灿的摇钱树,都想先登临其下,去使劲摇些钱下来,可因为单边行船之事,使得外人到现在都只能隔江眼馋,呼喊保川府也有放船资质的呼声越来越高,已经不满足于只有江州的漕船,可以有接送货资人员的资格了。
崔闾掩唇咳了声,止了止喉咙里的痒意,继续拢紧衣裳道,“之前陛下从江州拉走了好几艘海船,不知目下可研究得了?可有做出更好的航船来?”
抄九家财物那会儿,皇帝派了人来清点银钱,征用江州海船运银钱箱后,那开出去的船便如他预料般的,再没还回来。
便是崔闾目下说来,并无调侃揶揄之意,可听在凌湙耳里,也有种让人耳热感,为自家那行似土匪般的皇帝,那一顿搜刮之举,刮的江州地界连治理银钱都拿不出的举动,也就是崔闾,能想到贷偿之法,向江州富户借挪银钱周转,若然换了哪个新官上任,不说花费心思治理辖下民生,可能都要与朝廷离心离德了。
皇帝这事吧,干的确实不地道。
太上皇干咳一声,微弯腰向某人拱手,低声替义子道歉,“他这皇帝当的也是憋屈,可能在宫里叫人气的狠了,行事便有些局促短视了些,也是压力大,过于着急了,回头……嗯,我让他放些工部匠户给你,你不是想要在航船上加抛石机么?有了工部匠户,应当能更早些研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