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太上皇的现身,让徐应觉老实了许多,再与崔闾同桌对饮时,那态度堪称极度谦卑了,连凳子都只坐了半边,给他斟酒还立马躬了半个身体主动提杯来接,那是真吓破了胆的模样。

等到毕衡被鄂四回带到宴上来,虽然已经梳洗,也重换了一身新衣的样子,但那精神状态,是整一副不好的模样,尤其在看到主座旁嘴角擒着笑望来的崔闾时,那眼神又惊恐又羡慕,最后都转成了一脸讨好样,搓着手上前,一声“闾贤弟……”

却是立马被主座上的太上皇手指轻扣桌面的声音打断了,只见那轻飘飘的眼神递过来,凉凉的似要把人钉穿,让毕衡一个机灵打着寒颤的清醒了过来,忙弯腰躬身往地上趴,“老臣拜见太上皇,请上皇恕罪!”

小半月的禁闭,在一个能观察到圣地中心的屋子里,每天都能透过窗棱,看见太上皇是怎么与崔闾相处的,他从震惊到麻木,中间当然是经过了不甘、羡慕和奢望,没人知道他那几日心中的天人交战,可要说真有什么反思,那就只有崔闾为什么没有,将巴结交好太上皇的事告诉他。

几十年的朋友,有这一步登天的好事,为什么不像从前一样带携他?

以及那副重返年轻的容颜,气血旺盛的健康身体,荆南有秘药,肯定、铁定有外界传言的那种长生不老药,太上皇如果是传说里的不可及者,那崔闾就是验证了此药的真实性者,属于触手可得之利,传出去要引起多少疯狂事,简直不敢想像,凭他与崔闾几十年的交情,怎么这样的好事,一点没想着他?

毕衡眼睛垂直看向自己长满老人斑的手,如果没有例外就算了,可崔闾偏偏成了那个例外,他不敢肖想能获得太上皇的馈赠,可对着相交了二三十年的崔闾,他想要再试试从前的友谊,看能不能从他那边获得重返青春的秘密。

这比什么人生理想,建功立业,或名传千古要有诱惑多了。

他一点也不想死,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从前与自己一样,日渐趋于老迈者,抛开他独享长生。

同样是人,为什么不能一样?

不行,他不甘,太不甘了。

毕衡趴在地上,这些日子,从撞破太上皇身份秘密的惶恐,到窃喜,再到对于长生不老的想望,他开始庆幸这一次来荆南找崔闾的行为。

富贵险中求!

太上皇近日连续敲打过毕衡,他是不屑用人九族家小作威胁的,可有时候没有分量的敲打,起不到想要的震慑效果,尤其在毕衡看向崔闾的目光中,有着那点点的贪婪欲望渗出,他便知道这人是起了什么样的心思,自然是不愿再给他亲近崔闾的机会。

若非不想打草惊蛇,他是一刻不想留下此人的。

崔闾眸光微动,垂眼看向战战兢兢、毕恭毕敬之人,心下叹息,毕衡这副模样,跟一巴掌打在脸上一样的,证明着他眼瞎的程度,怎么会以为此人是个可交之人,与他志趣相投,可做莫逆呢?

他瞎了,瞎的很。

可同样的,现在不是清算他的时候。

江州海船已经扬帆,留给他和太上皇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必须在接下来的二十天内,发挥手中所有实力的稳住各地局势,为即将到来的动荡做准备。

“毕兄请起,今日将你与徐大人一同请来,是有要事相商。”

崔闾举杯邀二人同饮,太上皇首座主位当然不用陪饮,眼神一瞬不瞬的在两人身上打转,闹的二人连凳子都不敢坐了,曲着腿弯着身的喝下了这一杯极辣又呛喉的酒。

本来崔闾是不想让太上皇坐席的,他的名头已经在两人面前亮了出来,人其实不用到,那震慑效果已经很好了,可太上皇偏要挤上桌,跟恶作剧似的,看着两人在他面前颤栗噤声,惊恐害怕。

崔闾无语,用胳膊肘捣了一下他,小声道,“行了,把气势收收,将人吓傻了,一会儿还得我浪费口水多说两遍。”

这才叫太上皇收敛了几分,声音却依然威严肃穆,“朕不便现身,这个你们知道,是以,这荆南大小事务,便全托了崔大人去做,他的话,便是朕的话,他的一切指示,你们要像对待和执行朕之令般,要严格遵从,依言执行,可明白了?”

二人立刻垂手低头,“是,臣明白。”

崔闾便道,“毕大人回去继续主持开渠仪式,务必将贯通和州的渠流工程弄的声势浩大。”

毕衡脸颊抽动,一副果然你还要用到我的得意模样,眼神微动道,“不知闾贤……咳,不知需要多大声势?”

崔闾眯眼一笑,“全国关注的那种。”

眼下满朝臣工的眼睛,都盯在航运上,他需要用其他事情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至少不要那么太关注海上贸易了,哪怕分一下神也好。

徐应觉侧耳倾听,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舆图卖地的算计,连着他身后的富绅都一起掉进了陷阱,只是这风声他根本一丝不敢露,毕竟这门生意是他牵线搭桥的,那些被骗了巨额钱财的,不敢找崔闾,却一定会找他。

他现在只能颓然的等着崔闾吩咐。

好在崔闾也没让他等太久,转了头来对他道,“徐大人,毕大人引渠的河支流你知道了吧?”

徐应觉表情麻木的点点头。

崔闾便道,“从汾溪河那边,途经一段蕲州,这个就需要你去稳住梁堰了,领着他将目光聚集在海盐的交易上,你能做到么?”

徐应觉咬了咬唇,点头,“能。”

尔后,他便听见了一条异常大胆的瞒天过海之计,就听眼前笑意盈盈的男子,冲着令他们心神惧颤之人道,“你的兵准备好了么?”

那从来对臣下没什么好颜色之人,此刻一脸和煦,阳光普照般的炫耀等夸样,“早准备好了,幺鸡已经出发了。”

然后,就听崔闾再次对着毕衡道,“回去广发征工令,把和州的民役用起来,开以最低的工钱,征集民夫役奴开凿渠沟工事。”

毕衡哑然,朝廷刚刚给他发了笔银子,如若真开出过低报酬来,怕是要叫人非议的。

崔闾却垂眸,望着递到碗中的一筷子菜,忽略了旁边人的目光炯烔,而是淡然缓慢开口道,“就是要用这个非议,将朝臣的目光引过来,我需要你用两餐饱饭,和不多的工钱,将北边的劳力吸引过来,毕衡,工钱开太高,本地人会来抢工作的,而我需要你,大量招北地外来劳力。”

徐应觉埋头不敢动,心中雷鼓阵阵,毕衡先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听到北地劳力时,心头也跟着巨震。

北地,西炎城,在荆南的另一边,靠畜牧业维持生计,那边是没有农耕的,大量的劳力会在春夏往别州找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