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薄荷糖(六)
睡了,醒了。
又睡了,又醒了。
人这一生,一睁眼一闭眼也就过去了。
黎羚龇牙咧嘴地醒来,的确是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疼痛依然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她盯着陌生的天花板,花了很长时间来找回神志,回忆起昨夜昏睡前,自己最后的想法。
她在喊救命。
再也不敢惹小学生了。
真的是人吗。
人的体力可以这么好吗。
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黎羚强迫自己停止回忆那些混乱不堪、神智不清的画面,拖着不堪重负的脖子,环顾四周。
谢天谢地,旁边没有人。
她被换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下亚麻色的床单很柔软干净,散发着洗涤剂的清香。
厚厚的天鹅绒窗帘被拉紧,偶尔有一线光气若游丝地从缝隙里爬进来,给人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荒唐。
黎羚接着瞟了一眼被子下的自己,有人帮她洗过澡,衣服也换过了。
她穿着一套非常保守的草莓熊睡衣,从手到脚脖子都如木乃伊一般,被包裹得很好。
由于款式过于老土,她很确定不是从自己衣柜里拿出来的。
不知道金静尧是什么时候偷偷给她准备好,连尺寸都这么合适。
感觉更变态了。
他甚至还帮她调整了睡姿。
她仰面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平放于腹部之上,睡姿标准得堪比教科书级别。
“……”
有病吧,她真的要被气笑了。
黎羚愤然抬起腿,把被子踢开了。
咔。
……
是她听错了,还是她的关节真的响了。
黎羚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就牵扯出了如此剧烈的疼痛。
她的身体不会真的要散架了吧。
因为抬起腿的动作,裤腿往下滑了一些,她看到苍白的脚踝上有很明显的淤青痕迹。
黎羚怔了一怔,那些混乱、危险的记忆又浮现在她眼前。
她看到明晃晃的灯光,高大的人影。有人在握着自己的脚踝,非常沉默且坚定地,将她的身体打开。
他反正是不说话的。
表情越平静,用的力气就越大。
黎羚痛苦地抬起手,捂了捂额头,心里疯狂地骂人。
余光又看到她手腕和指节上,都有浅浅的齿痕。
“……”
哪里都有,真的是狗吧。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门被拧开了。
此时此刻,这声音的紧张刺激程度,堪比第五人格里监管者突然靠近的心跳声。
黎羚是真的怕了。
她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开始装睡。
很轻的脚步声在靠近,最终停在了床边。
对方俯身,缓慢地压下来。阴影里,蛰伏着低沉而平缓的呼吸声。
他伸手,停在她脸庞,指腹压下来,慢慢地描她的五官。
触感很轻,像羽毛,让她觉得很痒。
很痒,也很吓人,心里在发毛。
他好像用呼吸在勾她。细细的呼吸声,淅淅沥沥的春雨。
黎羚庆幸自己演过尸体,有很独家的一套装死技巧。
心里骂人,演技却很高超,假装差一点被吵醒,翻了个身,用力踢被子。
金静尧沉默了一会儿,帮她重新盖好了。
此人强迫症确实严重。
不仅把被角掖得很平整,还将被子拉得很高,严严实实地捂到了她的下巴,脖子和肩膀一点没有露在外面。
“……”
黎羚不敢再乱动了。
主要是担心自己再踢被子,他会直接把被子拉到她脸上,将她捂死。
金静尧又在床头站着,盯着她看了很久,才走到房间的另一边。
她听到椅子被挪动的、非常轻的响动,然后是一阵沙沙的声音,笔尖摩挲纸面。
她隐约想起,方才是在床对面看到过一副画架。他竟然开始画画了。
黎羚翻了个身背对他,因为动作幅度比较大,不小心把被子踢开了一个角。
沙沙的声音停止了。
金静尧走过来,很有耐心地帮她把被子又掖好了。
黎羚:“……”救命啊。
对方的动作很轻,但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脚踝。
他的手指有一层薄茧,在她的皮肤上停留,会产生轻微的刺痛。
随即,黎羚感觉到有湿热的呼吸。
像蛇鲜红的信,浅浅地拂过脚踝的皮肤。
他低下头。
脸凑近过来,想亲她。
黎羚心跳停住,更加毛骨悚然。
她假装不是很舒服地动了一下。
金静尧没再碰她,站直起身。
-
她不该睡的。
但实在是太累了,是那种在八角笼里挨了三天三夜打的疲惫。
沙沙的画笔声也很催眠,像时间的沙漏,黎羚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昏沉的黑梦乡。
这一回她倒是睡得很好,醒来时房间里还是没有人。
黎羚撑着身体,步履蹒跚地从床上爬起来,差点给金静尧家里的白墙也行了个大礼。
她心里骂得很脏,十分艰难地走到了房间门口,正打算推门出去,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墙角的画架。
刚才她睡着了,金静尧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画画。
总觉得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画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黎羚如同扫黄打非的女警官,十分正义凛然地,走到了画架前。
她怔了一下。
洁白的画布上,她看到一只美人鱼在海边看日出。
美人鱼是很恬静的坐姿,背对着镜头,面朝新生的太阳和大海,抱着自己的鱼尾。
那条鱼尾美得惊人。金红的光线之下,每一块鳞片都饱满淋漓、光泽绮丽。
奇怪画家竟然有这样的功力,寥寥几笔,竟赋予了这幅画一种罕见的流动感。
仿佛他正抓住了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前的一刻。晨雾即将散去,画中人即将目睹世上最美的景象。但时间偏偏只停在这里。
这幅画很美,很浪漫。
也很……幸福。
不知为何,黎羚盯着画看了一会儿,脸上反而开始发烫了。
在经历了那样混乱不堪、放纵的夜晚,他却画出这样一幅画。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有些心软,被一幅画收买。但还是将它拿起来,蹑手蹑脚地拉开门出去。
客厅里并非黎羚记忆中一片狼藉的惨状,而是被收拾得很整洁。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阳台。
干净的睡裙被挂在上面,随着晚霞和微风飘荡。
看起来很张扬,很堂而皇之。
黎羚:“……”
溜了溜了。
邻居的优越性在此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她把门一关、再一开,就回到了安全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