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晚上睡得断断续续,时梦时醒,一大清早,谢卿琬就醒了过来,再无困意。
她看着窗外天边透出来的熹光,苦笑着想,还是到了这日,便是她再想逃避,依旧不得不面对即将要发生的一切。
穿上裙裳前,她的手最后一次拂过腰间,恍惚间她在想,时光荏苒,她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只是,很快,便又不是了。
今日她没什么心情,只穿了件浅雪青色折枝暗花春绸裙,远远看去,素雅得紧,那些皇兄曾叫江南顶级的绣娘为她一针针绣好的织金罗裙,则被她压在了箱底。
踏着晨间的微湿露气,谢卿琬心情沉重地向行宫中的太医所走去,今日她的脚步都比往常慢了两拍,比预计的到达时间,又多了一刻钟。
来的时候,顾应昭正在窗边捣药,见她一度面沉似水,来了也无话,顿了顿,出声安慰道:“公主无需害怕,有我在,很快就结束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痛苦。”
“过后再养半个月,少走动,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谢卿琬心中烦闷的不是这个,此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默默地走进来,看着他捣药。
这药有一股浓重的味道,散发在空气中,光是闻着一点气味,都苦得不行,也不知道是要给谁服用的药。
顾应昭察觉到她的目光,微侧脸说:“这就是今日公主您要用到的药之一,为了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出血和痛苦,臣又将方子改进了一番,缺点便是,制备起来麻烦些,恐还要费些时候。”
“现在时辰尚早,公主不如先回宫休息,等到了晌午以后,便准备得差不多了。”
谢卿琬闻着这药味,仿佛苦到了心尖般,眉心微蹙。
她略点了点头:“麻烦顾太医了。”
顾应昭摇头道:“不麻烦,再说,此事,臣也要负几分责任。”
“若是臣当时多看几本医书,再小心谨慎些,就不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公主也就不用受这番苦楚。”
“只是微臣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么小的概率,刚巧被我们碰见了。”
谢卿琬听得心中越发烦闷,她摆了摆手:“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是无用,何必多谈,徒增烦忧。”
顾应昭看了她一眼,整个人泄下气来:“公主说的是。”
沉顿了片刻后,他看着谢卿琬,目光闪烁,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卿琬发现了他这般情态,低眸看向他:“顾太医还有什么事?”
“应该算是关于公主的事,只是,臣不知道当问不当问。”顾应昭有些小心翼翼。
谢卿琬随意道:“顾太医请说。”
再有什么事,能比她当前面对的局面,还叫人烦扰?
顾应昭低下头,紧巴巴道:“公主,虽说现在孩子还很小,但若是流下来,或许也可以看到,届时,您要看看么?听说民间的父母……”
随着顾应昭的话语吐露出来,谢卿琬的瞳孔猛缩,她骤然回首,硬声打断道:“不用了!”
顾应昭的话戛然而止,看着她一瞬间暗下去的脸色,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讪讪不敢再说话。
谢卿琬紧捏着手心,心绪仍旧因为方才入耳之语而颤栗不已,给她看?她只怕自己会当场晕过去。
是了,现在月份小,从理智的角度来说,应当看不出什么,但从情感的角度来说,她太害怕,万一有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在这小小的胚胎上,可以看到她和皇兄相貌共同的影子。
她怕她真的会承受不住,会感觉自己杀人了。
亲手扼杀掉了一个,像自己,又像皇兄的孩子。
谢卿琬这般想着,其实,她的思绪已经开始不对劲了,她不该进行这些不切实际,与她的决定相背的幻想,但她又实在是控制不住。
筑起的坚固铁笼,也关不住随时要飞走,飞向外界的跳脱心灵。
谢卿琬倏然站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尖锐声音:“顾太医,我先走了,晌午后再来找您。”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能让自己这种不对劲的状态继续下去,这件事,已经持续性地扰乱到了她的心智。
……
谢卿琬回到了自己的宫殿,本以为独自一人,就可以减少许多干扰,谁知眼前却时时晃动着昨晚梦中的情景,以及顾应昭那句:公主要看看么?
梦中那个看不清相貌的孩子,相比于昨日,面貌又具象化了一些,像长开了一般,眉宇间带上了皇兄的影子,偏鼻唇又像她,明明她对它这般无情,冷硬,它却还不记仇地对她笑着。
只是转瞬间,它的笑影便消失,在她的面前,生生化作了一滩血水。
谢卿琬以手捂住口,险些当场尖叫出声,她勉强稳住脚步,才不至于让身子歪倒下去。
也正是这时,面前影波晃荡,渐渐消散,她睁开眼睛,才后知后觉方才所见不过是又一场浅层的梦境。
方才她在躺椅上小憩,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际,却已是泪沾枕襟。
谢卿琬抚着眼角边未干的湿痕,心中闷闷的,钝痛却越发明显。
她一言不发地从躺椅上坐起来,目光偶扫过窗外时,忽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城阳身边的小宫女。
果真,下一刻便听到了外间传来的禀报声:“公主,城阳公主殿里的凝露求见。”
谢卿琬顿了顿,思索了一番后,道:“让她进来。”
不多会儿,一个身着青绿宫裙的小宫女小步走了进来,她恭谨地来到谢卿琬的面前,盈盈一拜,便开始叙述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长乐公主,我家主子想约您半个时辰后一同去看望颍亲王,便遣奴婢来问,您可否有闲?”
颍亲王……谢卿琬想起前段时间这位王爷遇刺的事情来,莫非城阳约她同去,是有探病之意?
谢卿琬沉吟片刻:“你先回去禀报你家主子,就说我们两刻钟后在逐波亭相见,再一同去探望颍王爷。”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应下。
一是她如今心绪烦乱,继续困在屋子里,只会越发容易胡思乱想,二是记忆中颍亲王似乎是个对小辈颇为关怀的叔伯,去看望一番他,也算是有来有往,回应了一番情意。
等到晌午再回来,到底也不算迟。
下定了心思以后,谢卿琬便站起了身子,走到了殿外,看着满庭芬芳绿意,她吸入一口清新之意,满腔的郁结仿佛也散去不少,她再看一眼,随即提步离去。
走到了事先约定好的逐波亭,谢槿羲早已等在那里,见她过来,远远地朝她招了招手:“这边,看这边——”
谢卿琬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