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十

陆吉回到邕州府衙时,司嫣正在廊下为奶奶煎药,她乖坐在小凳上,手托着腮,歪着脑袋时时留心着火头大小,神色专注认真。

陆吉扫了眼院里的丫鬟,责问道:“你们便是这么伺候的?”

两个丫鬟慌忙告罪:“陆统领恕罪。”

司嫣听到说话声,拂了拂裙子上不存在灰,赶紧走上前朝着陆吉低了低腰,“陆统领。”

陆吉不动声色的挪步,没敢受她的这一拜,公子将司嫣留在府衙照料,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重视的程度不消言语。

司嫣被接到府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初见时脏兮兮的小丫头,而今收拾的干干净净,虽然身子还是瘦弱,像根细刃的小草,但五官眉眼竟是出乎意料的精致,纵然年岁还小,已经不难看出隐隐的倾城之色。

陆吉不知道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能有这么大本事让公子对她如此重视,但现在她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陆统领别怪罪两位姐姐,是我不让她们帮忙的。”司嫣着急的解释。

陆吉道:“她们本就是来照顾姑娘的。”

司嫣局促的捏着衣角摇头,“真的不用。”

如今大人收容她和奶奶在府衙,让奶奶得以安心养病,让她们也不用再担心吃不饱,不用时时为了躲避战火,居无定所吗,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怎么还能不知满足。

纯澈明净的双眸里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贪心或是以为攀附上了权贵的小心思。

陆吉素来冷硬如坚的心脏,也不由的软了几分,“如此,我就不勉强姑娘了。”

司嫣欣喜点头,两个丫鬟也松了口气。

司嫣这才敢问起陆吉的来意,“陆统领不是随大人领军去了往潼关峡。”

说着,她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望向悠长的回廊,大人是不是也回来了?

“大人吩咐我回来办事。”

司嫣闻言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顺道,将这东西交给姑娘。”

一个用锦缎包裹仔细的东西递到司嫣眼下,她不确信的问,“是大人给我的?”

陆吉点头,司嫣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眸立时就亮了起来,极快抬手,然后小心翼翼的接过。

眼睛牢牢看着面上的锦布,即好奇期待里面是什么,又舍不得开拆来看。

“我还要赶去向公子复命,先行告退。”

陆吉送到东西,也算完成了任务,要不说公子重视她呢,否则仅仅是送一样东西,何须让他亲自来。

“陆统领慢走,一路小心!”

送走陆吉,司嫣将布包揣进怀里,回到屋里才舍得打开。

面上是一封信,她迫不及待拆开,一边看着,将手指曲起放在齿尖轻轻的咬,除去开头的“小嫣”二字,其余她只认得零星几个简单的字,无法连贯,也根本读不懂大人到底给她写了什么。

司嫣蹙眉,心里因为看不懂信,而感到浓浓的自卑。

更让她沮丧的是,除了信,大人给她另一样东西,直接就是一本书,她恹恹翻开两页。

瞧着瞧着,却发现这书竟像是能教人识字,有的不认得的字,可以分成左右两部分,一边是形旁,一边是声旁,声旁就是读法,还有些难字,用了简单同音的字标写。

发现了这个窍门,司嫣立刻拿出信纸,将上面不认识的字,一个个对照着认。

到了时辰,她将药端去给奶奶,一双眼睛因为专注认字而微微泛红,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奶奶瞧见她的样子,笑问:“怎么这么开心?”

司嫣雀跃道:“大人送了信来。”

她把所有不认得的字都对照着标了读法,在磕磕绊绊的串联着堵了几遍,终于知道了内容。

其实很简单,“大人问我住的习不习惯,还给我送了书,说若是我喜欢念书,便会再给我送来,还说,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写信告诉他。”

司嫣絮絮的声音似鸟雀,眉眼弯弯的,笑意都快溢出眼眸。

奶奶感叹道:“贵人真是个好人。”

司嫣连连点头,她也觉得大人对她们很好很好。

奶奶感激的同时,也不明白为什么贵人对他们如此照顾,她实在想不出她们祖孙两,一个是半只脚进棺材的没用老太婆,一个就是小丫头,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是贵人菩萨心肠。

她拉住孙女的手,“这份恩情我们无以为报,你要切记!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贵人!”

*

司嫣尝试着给赵应玹回信,想感谢他的照顾,可她的字实在不好看,歪歪扭扭没有力气,和他风骨尽显的字摆在一起,只让她无地自容。

她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字写好,可还没等她练出一手好看的字,一场冬雪的突临,让奶奶病陡然加重。

司嫣日夜不休的守在奶奶窗前,无论她怎么努力祈求,还是阻挡不了奶奶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奶奶弥留之际,司嫣哭得伤心欲绝,扑通就向一直为奶奶诊治的郎中下跪,用力的磕头,“陈爷爷,求求你,再想想办法,不要让我奶奶走。”

陈郎中望着女孩磕红破皮的额头,于心不忍的叹气,“小丫头,不是我不想给你奶奶,实在是……唉。”

司嫣悲恸哭喘,身子直哭得蜷起。

“嫣儿……”奶奶气若游丝的喊她。

司嫣扑过去抱住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哀求:“奶奶,求求你,别扔下嫣儿,别扔下我一个人。”

“我的嫣儿啊……”奶奶涣散的眼眸里蓄着泪,用最后的力气摸了摸孙女的发顶。

*

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萧肃。

赵应玹跨进邕州府衙时,大氅上已经落满了雪,周身裹挟着被寒意浸染的凛冽。

留守在邕州的心腹快走上前,拱手行礼,“公子。”

赵应玹脚步不停,擦身自他眼前走过,亲信紧跟上去道:“老太太过世后,司姑娘抱着老太太的尸身不放,公子交代过不用管,可姑娘一直抱着尸身也不是办法,属下等了一天一夜,实在没办法,才命人将姑娘拉开,老太太停灵在后堂,司姑娘不吃不喝一直跪到身子撑不住晕厥,醒来便又接着跪。”

赵应玹听到后面,眉宇直接拧紧。

灵堂里,司嫣一身孝服,双眼红肿无光,独自一人木讷的跪在棺椁前,脸上满是干涸的泪渍,恐怕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哭。

这半年他没有回来,只在暗卫从来的书信里知道她的情况,信里,她一直在越来越好。

然而现在在他面前的小姑娘,又一次憔悴消瘦的与他第一眼见她时没有区别。

赵应玹知道老太太的身体情况,军医说过,熬不过年,也预料到了小姑娘会如何的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