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若说重生之初, 龙湘还真心实意地害怕过北庭雪会阻碍她的回家之路。

那真的见到他,与他重新相处过后,她就完全不担心这件事了。

所以即便意识到他什么都知道了,也没应激地非要做些什么。

她很清楚怎么做能让这个人放弃极端的想法, 就像现在, 不费吹灰之力, 几滴眼泪, 三言两语,就让旁人觉得无法窥其内心万分之一的北庭王上, 什么都答应了。

真的完全白给,也让人莫名的心酸内疚, 难过不舍。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舍不得, 会纠结, 会夜不能寐, 辗转反侧。

她拿捏他的同时, 也在被他如此轻易受拿捏的模样所拉扯。

于是一开始的眼泪可能没那么汹涌,后面突然就控制不住, 如泄洪一般, 哭得不能自已。

后来是北庭雪将她抱回了住处,楼在怀中哄了许久,她也实在哭得很累, 精疲力尽地睡着了。

北庭雪看着她哭肿的眼睛,细致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水痕。

她并未用言语宣泄和表达任何情感。

但这从未有过的崩溃哭泣,已经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尽了。

北庭雪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以前不管多难她都能从容自处, 不泄露半分脆弱,给人丝毫可乘之机。

一定是伤心为难到了极点, 才会有这样心防崩塌泣不成声的样子。

她也不愿意离开。

可是没有办法。

她是人生父母养的女儿,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那样长久,和他相识才几月,感情再深,又如何与家人相比?

虽然他没有那样的亲情,但他能理解别人的。

或许也正因自己没有,所以更能理解那种感情的珍贵。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是被迫离开,无法不这样选择,不是故意抛下他,也不是不爱他才走。

她想要他的,只是不能要罢了。

北庭雪缓缓将龙湘放开,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在床前盯着睡梦中依然不安稳的她,许久才转身离开。

——足够了。

他想,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生平第一次,无论付出什么都要守住,失去也愿意牺牲所有换回来的人,心里一样有他,这已经足够了。

哪怕不能长相守,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与其两个人在一起痛苦,不如分开彼此怀念。

她可以不用怀念他很久,但他会在有生之年一直思念他。

北庭雪化出手中神剑,这柄无名之剑,在剑刃上不知何时刻下了相思二字。

看着这两个字,北庭雪又吐了一口血,他站在月光之下,突然怪异地大笑起来。

不达眼底的笑意阴郁诡谲,即便是幽魂听见这笑声,也吓得瑟瑟发抖,四处躲藏。

明明身上已经没有魔气,可他好像还是有些钻牛角尖。

心里决定要放她走,可还是会不甘心。

或许心魔只是个幌子,他本就是个丑陋恶毒的人,没了心魔也一样有控制她,强迫她的念头。

他不确定这些压抑的情绪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所以没有时间了。

要远离她,才能更好的控制自己。

他的亲生母亲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他这样的人,徒有一身修为,却性情恶劣,虚伪狡诈,将来绝无大成,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死也想拉着龙湘一起死,与她万古同眠。

可世间唯一珍视他的人,怎能被这样对待。

岂不是更不配得她的珍视。

为了能让自己稍微配得上,也为了克制,不真的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北庭雪很清楚,哪怕是她还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里,他们最好也不要太长久地在一起。

那不是奖赏,是惩罚。

日日见,一日比一日更在意,更爱慕,最后只会更不愿放手。

她的不忍和为难,他都看在眼中,也许有一日,他真的可以改变她,让她放弃离开,留在他身边,可那样她会快乐吗?

不会。

她会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她会再也没有面对家人时那种轻松惬意的模样。

那是在北庭雪面前从未有过的模样。

他果然还是……想看她永远那样自在逍遥,如同她希冀他能无拘无束遨游天地一样。

北庭雪止了笑,直起身,拭去唇边血迹,继续往前走。

再无回头。

妖界,白浮笙被母亲接回来就一直在疗伤,他身体越是受创,越是不甘心北庭雪能全身而退。

被龙湘割了肉的地方更是钻心得疼,叫他睡梦中都会看见她的脸,然后恼恨地醒过来。

这个女人骗了他,和北庭雪里应外合,割他的肉,用他给的控灵环来对付他,在他的底线上踩来踩去。

白浮笙气到神志不清,扛不住来找母亲寻求慰藉,也是在奇怪为何连母后出手都没能杀了北庭雪,还让走火入魔的他全身而退。

只是求见母亲数次,都被拒之门外。

他很快担心多过不甘,怕母亲也中了那两个可恶人族的诡计。

“阿笙。”

妖君一袭紫衣从侧门过来,拽住了想强闯进门的白浮笙。

“父君。”白浮笙紧锁眉头,“母后都很久没出来了,对付一个北庭雪罢了,怎会让她伤成这样?她到底怎么了,你让我进去看看,我也好安心。”

妖君淡淡道:“尊后早已无碍,只是被公务绊住了脚,你安静些,好好回去疗伤,少给尊后惹事,便是帮大忙了。”

白浮笙面红起来:“……我知道自己鲁莽,可也实在咽不下那口气。父君,母后是不是怪我了?”

妖君推了他一下:“你连控灵环那样的宝物都丢了毁了,尊后不也没说你什么?回去好好待着,别老胡思乱想,尊后若是生气,早就罚你了。”

白浮笙不想走,一步三回头,妖君不耐烦他磨蹭,一挥手把人赶出很远。

收回手,他拧眉自问,他哪怕不是聪明绝顶,也不是个笨蛋,怎么会有这样单蠢的儿子。

当真是妖界日子过得太好,从未体会过当年疾苦,将这孩子给宠坏了。

妖君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忧虑代替了其他情绪。

尊后这次确实疗伤有些久。

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

一门之隔内,白清音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了如指掌。

但她不见白浮笙,也不理会妖君,沉静地闭眼入定。

良久,她睁开眼睛,用力扣下一片魔气四溢的龙鳞扔在地上,如此才算身体舒服不少。

她站起身来,看着地上缓缓变得暗淡的漆黑龙鳞,当真是与她自身的白色格格不入。

她是妖,又是龙,抵御魔气并不是困难的事,但人族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