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荣
「你好,我是你的麻醉医生,请问你有什么病史吗?过敏史呢?接受过手术和麻醉吗?」
礼拜五下午周荣经过特护病房的时候同事陈琛正在给病人做术前访视,声音轻柔悦耳,这厮见着好看的富婆一向如此,广撒网多捞鱼,可惜三十岁了还是只单身狗。
「唉……58 床那女的,脸和胸都不错,可惜是个已婚妇女,还做了流产手术,哼,也不知道哪家医院做的,捅这么大篓子,也亏她老实,换了别人试试?啧啧,这么年轻就废了。」
陈琛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开了罐可乐解解渴,58 床病人基础情况恶劣,光这术前访视就做了快一个小时,说得他口干舌燥。
周荣盯着电脑屏幕头都不回,身后咕咚咕咚的声音和一刻不停的吐槽让他有些烦躁,
「没事就去忙你的吧,晚上还要开会。」
周荣倒不介意陈琛在背后议论病人,他只是本能地反感能力差、聒噪还没眼色的庸才。
这不,庸才明知自己爱窜稀还喝了一大罐冰可乐,第二天就肠胃炎倒在家里起不来,五台手术全砸在科室里其他人的身上。
58 床病人的手术排在早上,周荣有空。
一群医生护士涌进特护病房的时候女病人明显被吓到了,瘦削的肩膀下意识后缩,呆愣地看着护士推进来一大堆尖锐冰冷的仪器和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
女人没戴口罩,容貌一目了然,周荣见过太多养尊处优的富太太,骄横跋扈的有,优雅矜贵的有,但像小女孩的还真没有。
虽然一眼望去是三十岁的样子,可她那慌乱怯懦又好奇的眼神让周荣联想到某个乖巧安静的小亲戚,看到人来了就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默不作声,亮晶晶的眼睛偷偷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
但这不太聪明的样子并没有让作为麻醉医生的周荣心生爱怜,事实上他心里直打鼓,皱起眉头,语气也有些严厉:
「从昨晚到现在没吃过东西吧?水也没喝过吧?」
女人被一屋子忙碌的白大褂扰得心神不宁,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儿了,周荣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好半天才有反应,
「没有!什么都没吃过,水也没喝过!」
她的眼睛在慌乱中锁定周荣,就像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一样惊惶。
可很快她眼中的慌乱变成探究,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下一秒要找的答案仿佛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即便是站在病床边一米远的地方周荣也能察觉她的呼吸粗重且紊乱,心跳加速让她苍白的脸泛着病态的红晕。
「怎么了?不舒服吗?」
周荣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以往追求者甚多的他本能地察觉到一丝情愫的气息,他第一反应是厌烦,可转念一想两人素昧平生,他还戴隔着厚厚的口罩,这女的……不至于吧?
事实证明周荣还是太天真,58 床病人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看着他的胸牌说:「原来你叫周荣。」
老套至极的搭讪方式,周荣无奈地摇头。
和真正的大手术相比,这种规模的手术简单到令人困倦,可他还和往常一样守在病人身边直到结束,期间没喝水也没看手机,严肃认真至极。
「周老师,你不无聊吗?」
旁边规培生都快把口袋里的手机摸包浆了,可看着周荣正襟危坐的样子,到底是没敢大鸣大放拿出来玩。
「想玩就别学医。」
周荣不回头,做好觉悟并坚持基本的自律,他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做不到。
可再自律的人也有自己的成瘾性爱好,周荣的酒瘾是两年前染上的,三十岁的男人第一次碰了酒精,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他第一次在爱人洗澡的时候动了她的手机,那是早上八点,他值完夜班回家,冬日早晨的家冰冷寂静且黑暗,浴室蒸腾的水汽透过门缝飘散出来,在昏暗的光线里凝结成白色的雾霭。
周荣的心死气沉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情绪波动都鲜少产生,他知晓世间一切事物运行的规律,也在爱人的陪伴下熬过最迷茫的岁月,是科室里的骨干,是人人尊敬的师长,
可是……可是什么呢?每每想到这里他的脑海就只有一片空白。
爱人张钰的手机就这么端端正正放在茶几上,没有锁屏,亮度开到最大,周荣甚至怀疑张钰就是为了让他看到手机里的内容才在本该开车去上班的时间还在家里洗澡,她从不在早上洗澡。
周荣聪明,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所以他在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露骨的微信聊天记录,没有退出后台的 app,还有离家几百公里以外的某家廉价宾馆的开房记录。
她似乎很中意这家宾馆,周荣用自己的手机搜索了一下,百度地图很快就推送几张图片,
破败的砖瓦结构,比石库门还要窄小的入口,三三两两站在附近吸烟的女人大多只穿着勉强遮住臀部的睡裙,他甚至要放大图片才能透过厚厚的尘土辨别那艳俗暧昧的 LED 招牌上支离破碎的宾馆名称:心心宾馆。
周荣是西北贫困家庭出身的孩子,来到上海十几年的时间也算是吃过见过了,如今硬生生被几张建筑物图片拉回到贫瘠的童年,他忽然觉得有点想笑,笑自己寒窗苦读,披荆斩棘换来的人生巅峰也不过是浦东一套除去公摊面积还不到百平的房子,一辆中规中矩的大众汽车,最开心的时刻是娶到了心爱的女人。
他将她捧在手心,知道她娇生惯养对物质要求高,他宁愿自己过得差点也要把钱都攒着,给她买那些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奢侈品,再忙再累只要她一句话他就能开三十公里的车去买她爱吃的蛋糕,逢年过节放弃回老家的机会也要留在上海陪伴她的父母……
可这些爱都不妨碍她在这样肮脏不堪的地方和陌生男人玩暴烈的性爱游戏,任由这些不把她当人的男人撕扯她精心养护的头发和身体,一脸迷乱的样子仿佛在说:「看,我本就如此,是你太蠢才会爱我。」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恢复原状放回桌上,转身出门回了医院。
那一晚他平生第一次踏入酒吧,喝了平生第一杯烈酒,在剧烈的呕吐后便再也无法脱离对酒精的依赖。
「荣哥你也太过份了吧?都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还天天霸占我们单身狗的一亩三份地!」
陈琛一如既往没什么眼色,只觉得周荣不仅霸占了宿舍的床,还天天阴着脸不说话,休息天不是看书就是出去喝闷酒,一身酒气回来倒头便睡。
这样不愉快的日子维持了大半年,周荣向院里打了报告,说他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