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画

新年伊始,上海四处都洋溢着快乐的节日气氛。

周荣站在梧桐树下,仰望着面前这栋将海派罗曼蒂克发挥到极致的洋房,黑色的屋檐倾斜成优美的角度,白色墙体恰到好处地镌刻着几处雕花,在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透过二楼的窗玻璃看到精致繁复的水晶灯。

暖色调的灯光搭配着悠扬的琴声和淡雅的熏香,一切都那么平易近人,一切都那么高高在上,周荣总觉得这里有一块隐形的牌子:「穷人请勿入内。」

「周老师,这里!」

穆妍从曲折的林中小路钻出来,宝蓝色高领毛衣衬得她肤白如雪,水润的桃花眼笑意盈盈,调皮地朝他招招手,灵动得像一只小狐狸。

周荣笑着点点头,抬腿向她走去,可她哪里等得及,三两下跳过青石板扑到他怀里,凑到他耳边呢喃道:

「今天爸爸在,你们顾主任也在,还有 XX 医院的院长和院长夫人,来了好多人呐!」

周荣明白穆妍的意思:这是一个重要的场合,重要到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他的命运。

一个医生的荣辱成败竟然不在手术台上,而是在饭桌上,在酒杯里,简直可笑至极。

不过可笑的事情周荣见得多了,他这种人显然没资格改变规则,唯一能做的只有适应规则。

他微笑着任由穆妍挽住他的胳膊,穿过梧桐小道,迈上青石台阶,

那里站着一个穿黑衬衣的男人,狐狸眼笑得弯弯的,皮肤过于苍白而显得眼尾有些泛红,戴着精致的金丝边眼镜,浓密的黑发整齐地梳向脑后,双手合十,左手戴着一串佛珠。

「周荣周医生!久仰久仰。」

他殷切地迈下台阶,双手用力握住周荣刚刚准备伸出的右手,掌心温暖而干燥。

「周老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骆总,骆平年,他是这里的主人,今天大家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来的哦!」

穆妍对骆平年殷勤的态度很是受用,恭维的话说起来也格外真诚。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朋友,聚在一起吃顿便饭而已!妍妍你也真是的,傻站在门口,人家周医生的手都冻僵了!」

骆平年笑着嗔怪,骨节分明的手不动声色地揽住周荣和穆妍的肩膀,轻轻将二人带进屋里。

一楼非常热闹,长长的餐桌和弧形的吧台旁站着谈笑风生的男女,个个打扮时髦举止得体,端着酒杯游走在不同的人身边,像花蝴蝶一样游刃有余。

「好吵,咱们去二楼,别理他们。」

骆平年做一个嫌弃的表情,搂着二人的肩膀往楼上走去。

二楼是一个欧式复古的客厅,地板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暖融融的壁炉旁放着两张圆桌和几把造型别致的红木圈椅,

靠窗的沙发上坐着穆院长和顾主任,两人本来在低声交谈什么,却在看到骆平年的瞬间收起严肃的表情,不约而同换上亲切和蔼的笑容,起身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平年啊平年,不简单呐!这几年我眼看着你一点点起来,不得不说还是咱们学医的年轻人大有作为啊!」

穆院长搂住骆平年的肩膀,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在场的每一位都心知肚明,骆平年优秀的个人履历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值得赞美的是骆家几代人不间断的努力拼搏和苦心经营。

周荣想,如果不依靠婚姻,他这辈子就算竭尽全力也只能为下一代打个地基而已,至于这地基打到何种程度、下一代和下下一代是否能团结一致把大楼盖下去,都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孩子」,他想到这个词,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周荣并不算坚定的丁克一族,只是和孩子有关的一切都不能唤醒他大脑里关于爱的部分,一个柔若无骨只会哭闹的小东西,要耗费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钱财精力才能勉强成为有用的劳动力,

不能创造价值的讨债鬼,哪里有资格赢得爱呢?

周荣这么想着,那边骆平年和穆院长才终于结束商业互吹,两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了一阵,穆院长收敛起和煦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盯着骆平年,

「平年,那批药的……」

「穆院长您放心,您是我的恩师,只要是您的事,我骆平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骆平年严肃的表情像在宣誓入党,穆院长紧绷的眉眼这才放松下来,他拍一拍骆平年的肩膀,转头对周荣他们笑着说:

「好啦,你们年轻人慢慢玩,我们两个老家伙也要去找夕阳团小伙伴啦!」

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目送着穆院长和顾主任的身影消失在楼梯。

骆平年长长地舒一口气,回头冲周荣他们做个鬼脸,

「好啦!正事谈完,我带两位小伙伴转转?」

骆平年确实比周荣和穆妍年长一些,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皮肤身材保养得宜,但是长相气质偏阴柔,喜欢他这种长相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会觉得他过于阴郁诡谲。

那个女人喜欢他吗?一定喜欢的吧,否则怎么会嫁给他呢?不过她那种没主心骨的性子也不一定……仅仅是因为钱也有可能,毕竟她有那样一个市侩的母亲,卖女儿这种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周荣和穆妍跟在骆平年身后,就像跟着博物馆讲解员一样专注,他有一种魔力,就是随便说点什么都会让你入迷,不自觉的就被他的观念带着跑,温柔的语气看似循循善诱,实则强势霸道。

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陈列柜,每一格里面都有一件藏品,骆平年会挑选最得意的几件,如数家珍地介绍关于它们的故事。

一开始格子里都是些瓷器字画,或者造型别致的手工艺品,可越到走廊深处,藏品的风格也越发诡异,

人皮鼓,人类毛发制成的毡子,还有一种叫做嘎巴拉的人骨手串……

「美吗?」骆平年笑意盈盈地看向周荣,没想到却被一旁的穆妍打了岔:

「美什么呀?吓都吓死了!」

哪怕只有一瞬,周荣也清晰捕捉到了骆平年眼里阴鸷的怒意,不过这怒意很快就被他藏在宽和的笑容里,

「妍妍,这你就不懂了吧?死亡也是艺术,艺术都是美丽的。你说是吧周医生?我想我们是最接近死神的一群人,应该更能理解彼此。」

周荣静静地和他对视几秒,然后谦逊地笑了一下,

「骆总境界不同,对我而言死亡就只是死亡,如果说死亡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地方,我想那就是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吧。」

骆平年笑了,笑得极其开心,他喜欢聪明人,更喜欢不谄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