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意

“时间不对。”

凌晨四点半,书房空荡荡的电脑桌上早没了电脑,只有一张照片,墙上还用大头钉钉着一张摇摇欲坠的装修设计图,

当初买房子的时候客卧是准备当婴儿房用的,可惜年轻的夫妻在孩子到来之前就选择了离婚,

而如今在这张图纸上,客卧又被重新规划成婴儿房,装有围栏的婴儿床放在墙角,墙上还画着各种小动物和花花草草,天花板设计成璀璨的星空,

尽管新的女主人怀孕可能性很小,但男主人想反正两人还算年轻,万一有了呢,他是医生,他也认识上海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母子平安。

现在女主人真的怀孕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可讽刺的是这间婴儿房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更讽刺的是男主人推算了一晚上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不是他的。

穆妍这个疯女人有一万个缺点,唯一的优点是诚实,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发现赵小柔怀孕的时候胎儿应该四个月了,四个月的孕妇一眼就能看出是孕妇,但穆妍说她的肚子一直很平坦,直到穆妍离开甘孜,

如果孩子是他的,那个时候她最起码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男人仰面躺在椅子里,身上盖了一条毛毯,他一晚上没合眼,现在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那个穿藏袍的女人,短短的童花头,白白的小虎牙,看起来像个小娃娃,满脸灿烂天真的笑容,

可这笑容此刻是那么嘲讽,尽管她从不嘲讽任何人。

他再一次揉起那张照片想要把它撕成碎片,又再一次慢慢把褶皱抚平,狠狠戳一下她的脸,又小心翼翼摩挲着她看起来还很平坦的小腹。

一只大白猫蹭的一下跳到他腿上,转了一圈儿后窝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你也想她了?蠢猫,人家都不要你了。”

赵小柔临走前把这只猫托付给了小区里一个养猫的孩子,要不是看到那孩子养的狸花猫身上的遛猫绳是自己买的,周荣都忘记了那个男孩曾经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纸盒子,里面装着奄奄一息连眼睛都没睁开的猫崽子,仰着头问他可不可以把不要的猫粮猫砂送给他,

“叔叔你看!我就说我能救活它吧!它现在可胖了,还会逮老鼠呢!”

孩子洋洋得意地把狸花猫举起来给他看,狸花猫一脸嫌弃的眯着眼睛,皮毛溜光水滑,还泛着一层金灿灿的油光,确实养得很好。

周荣想起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试着救过一只小白猫,可他最终把它扔在西北寒冷的冬夜里,他还试着爱那个女人,可最终也弄丢了她,想来他还不如一个孩子,

孩子的真诚他没有,不计回报的付出他也不会,他一直居高临下的以救赎之名施舍她,那天他鄙夷地说她是二婚女人,他觉得她没有资格跟他赌气玩失踪,

可现在看来没资格赌气的是他,

她真狠啊,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那个阿姨呢?有没有说她要去哪?”

“没有啊,她就说让我把崽崽交给这栋楼里最好看的叔叔,叔叔,那个可爱的阿姨是你老婆吗?”

“是。”

“那她怎么不自己给你?”

“她在生叔叔的气。”

小男孩同情地看着他,但很快就舒展眉眼笑起来了,

“没关系的,那个阿姨可好了,你去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就好啦!”

“对不起?”此刻躺在书房里的男人回忆起孩子天真的笑脸,冷哼一声道:“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她给别的男人生孩子?找她算账还差不多。”

他叹一口气,抬腕看了看表,都五点了,也别睡了,起来收拾东西吧。

他昨晚给陆建华请了假,虽然很不好意思,一天班没上就要请假,可这件事他不想再拖下去了。

起码问问清楚,如果真不是他的孩子,那就让她从他的世界里永远消失,让她喜欢谁就跟谁过去吧,他再也不要看到她。

他这样想着打开行李箱,从抽屉里拿出换洗的衣服裤子放进去,拉开衣橱,一条崭新的黑色缎面连衣裙挂在里面,吊牌还没拆,

和陈琛他们在淮海路吃散伙饭那天晚上他路过一个橱窗时看到的这条裙子,陈琛和吕万平在街上抱头痛哭,蹲在树坑里吐得昏天黑地,可他只觉得这裙子真好看,

低领,腰身裁剪利落,泛着柔和细腻的光泽,他不太懂品牌,这裙子要五位数,但他只觉得她穿上一定很漂亮,等她气消了回来送给她,她肯定又会低着头傻笑。

“世事难料啊,周荣。”他自嘲地苦笑一下,越过那条裙子把旁边的男士夹克取下来扔进行李箱里……

从上海到成都再到稻城,他是上午九点半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登的机,等到了稻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

周荣好多年没坐过飞机,他从不回老家,张钰倒是喜欢出国玩儿,但他很少陪着她一起去,这次一坐就是八小时的飞机,他也有点不舒服,而屁股底下这辆摇摇晃晃快要散架的客车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羊膻味,他几十年不碰羊肉,这阵子只觉得半个脑袋都一跳一跳地疼。

“师傅,能不能把收音机关了?”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老式留音机传出的声音时有时无,时大时小,磕磕巴巴反复播放着一段话:

“有一个地方叫做稻城,我要和我心爱的人一起去到那里……我要告诉她,如果没有住在你的心里,便是客死他乡,我要告诉她,相爱这件事情,就是永远在一起……”

住没住在那个该死的女人心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再在羊膻味的熏陶下听一遍这紧箍咒一样的台词,他是真的要客死他乡了。

司机师傅惊呆了,他诧异地回头,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外地人来稻城都是为了这个,”他指了指面前的收音机,“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周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说的是一部电影还是电视剧什么的,就那种爱来爱去的烂俗片子,

他感觉头更疼了,干脆闭起眼睛仰靠在座位上,只求快点到那破学校,跟那女人把话说清楚,从此以后再也不来这鬼地方。

但孤身一人来情爱圣地的帅气男人太引人遐想了,司机呲着黄黄的烟牙冲他笑:“寻找美丽的姑娘!度过美好的夜晚!是不是?”

周荣牙都快咬碎了,最后一点耐心也被耗尽,闭着眼睛大吼:“我老婆跟人跑了!”

车里死一般的寂静,大哥倒吸一口凉气,默默关掉了收音机。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胃里翻江倒海的痛感也稍微缓和一点,他睁开眼看向车窗外:

远处是绵延不绝的山峰,不算特别陡峭,近处是一排排矮小的平顶楼,大多是砖混结构且年久失修,墙体灰暗破败,只有几扇窗户可以看到昏黄的灯光,其余的窗户要么黑洞洞的,要么连玻璃都是破碎的,窗框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凄惨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