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陛下是否会强留?

“固安公主,还不快些接旨谢恩?”见明洛跪在原处未动,内侍含笑提醒。

明洛勉强寻回一丝神思。

公主之位……

这似乎已是她身为外姓女子在这李氏江山之下,所能企及到的、最为至高的尊荣了。

可她没有半分欣喜激动,这赐封出现在如此关头,当真会是好事吗?

巨大的震惊与茫然令她催生出了几分胆量,她未有立即接旨,而是惶然不解道:“姑母如此厚封,洛儿实在惶恐万分,然无功不受禄……”

“你伴朕多年,替朕分忧,岂会无功。”圣册帝并未因她的迟疑而动怒,只道:“一个公主之位,你当得起。”

帝王亦无拐弯抹角的心思:“况且,你此番前往吐谷浑和亲,需要一个大盛公主的身份。”

明洛倏地震住。

和亲?

吐谷浑!

她眼睫一颤:“姑母……”

“朕已令人拟好圣旨,明日早朝之时即会昭告内外。”

圣册帝看向跪在那里的明洛,道:“你非寻常后宅女子,当知如今吐蕃势大,且与大盛积怨已久,暂无化解之法,而吐谷浑是为大盛与吐蕃之间的缓冲屏障,其若不存,大盛便要直面吐蕃的狼子野心。”

“吐谷浑不可降于吐蕃,更不可灭于吐蕃。所以,大盛此时需表明相护相援之意,以安吐谷浑之心。”

和亲,自然是最能彰显诚意,也最能被吐蕃看在眼中的举动。

“我大盛泱泱大国,强盛多年,吐蕃不可能毫无忌惮,和亲吐谷浑之举亦是威慑与提醒。”

“而今大盛内患在此,短时日内不可再添外忧。其中利害牵扯,不必朕再多言,你也应当清楚。”

明洛颤声应了句“是”。

她很清楚……可为何偏偏是她?

宗室总也不乏适龄宗女,为何姑母唯独选了她?

是因为她犯了天子的忌讳,所以,便不能留她在身边在这京师之中了吗?

也是,纵只是颗棋子,可若直接丢弃碾碎,岂不可惜?

当然要利用完最后一丝价值才算不负这么多年的“栽培”,是吗?

“朕知道,你或想问,朕为何独独选中了你。”

圣册帝的声音响起,无一丝喜怒情绪:“你自幼得朕教导栽培,与其他宗室女子不同。而吐谷浑新任首领正值壮年,是一位难得的文武俊才,他们吐谷浑仰仗大盛庇护,上下待你必将礼待敬重,你待嫁去,即为一国之母,便可以你所能与其共治邦国——”

言及此处,圣册帝的声音微低了些,似有些恍惚。

当年她的崇月嫁去北狄,真正是如刀山火海般的炼狱……那里无敬重无礼待,有的只是折辱与宣泄。

故土无法作为她的靠山,昔日的功勋反成了吞噬她的罪业,挥向她的利刃刺鞭。

片刻,圣册帝缓声自语般道:“你远比崇月……幸运得多。”

幸运?

明洛垂下微红的眼睛,眼底尽是悲凉与讽刺。

“你若能用心把握,那么此番和亲之行,于你而言便是转机造化,吐谷浑会予你厚待,大盛亦不会亏待于你。”圣册帝最后道:“去吧,勿要再令朕失望了。”

“是……固安谨遵圣人教诲。”

明洛手捧圣旨金册,一步步离开了甘露殿。

到底还是她浅薄了,帝王知她错处,却根本不屑与她明言,也不必听她辩解,只需如拔除花草一般将她随手连根拔起,再权衡一下她这株将死的花草还能有几分价值,最终决定将她丢弃何方……

幸运,造化……

姑母还真是擅长将“利用”二字美化为施舍与赐予。

一国之母?

吐谷浑不过区区弹丸之地,尚不及大盛一州之大……且夹于大盛与吐蕃之间,求存尚是艰难之事,她嫁去又何谈体面尊严?

说什么以她之能共治邦国……吐蕃野心在此,吞并吐谷浑是迟早之事,她嫁过去,不过是为稍加延缓那一日的到来而已!

说白了,她的作用便与当年的崇月一样,只是作为一个为大盛换取喘息之机的牺牲品罢了!

当年崇月长公主嫁北狄,为大盛争取了三年休养生息的良机,也为她那薄情的母亲换来了最好的掌权时机——

而如今,她这位“固安公主”,又能替对方换来利益几何呢?

那所谓“造化”之说,不过是拿来诱哄她更卖力些赴死的谎话罢了!

明洛眼中涌出悲怒不甘的泪,视线朦胧间,她抬首望向重重宫阙,忽觉这么多年的努力与审慎,都只是一场黄粱妄梦。

也是,她早该明白了,从她决定做崇月的影子开始,就该想到这一日了。

她垂眼看向手中的圣旨,说来真是可悲,她“学”得最像的一次,竟是今日。

不,不是像,是她真的成为第二个崇月了。

明洛抬手拭去泪痕,倏地轻笑了一声。

她从前真是大错特错,竟天真的以为帝王待死去的那双子女当真存有愧疚之心,只要她做好崇月的影子,就能在帝王那一丝愧疚与亏欠下谋得长久庇护。

现下看来,是真,是假,是影子,又有何区别呢?

她这影子下场如此,那个真假莫辨的常岁宁,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明洛通红的眼底有些许空洞的好奇。

她原是不必急于除掉对方的,都是棋子而已,她这颗棋子只当看下去,等着看一看那另一颗棋子的下场……不知是否会有什么新意呢?

她又笑了一声,脚步沉钝着,走进了那浓重的夜色里。

明洛走后,很快又相继有人进了甘露殿面圣。

几名官员持密召离去后,天镜国师臂间挽着拂尘而来。

“……李逸的确不堪大用,朕此前以为有常阔坐镇军中,二人应可互补,李逸纵无大才,却也不至于酿成大误,至少他身为李氏子弟,可替朕震慑乱军。”

“但他用兵不力在前,朝中弹劾声无数,如今他父亲淮南王去世,朕担心他重压之下会生出异心……”

听着帝王低语,天镜国师道:“所以圣人才未曾同意更换主帅之提议,怕的便是于此关头逼反李逸将军?”

“正是。”圣册帝道:“但朕的反对,只是做给他们看的,李逸这个主帅今已非换不可,只是不能大张旗鼓,让其与军中提早得知消息——”

“所以,朕已令怀化将军贺危,持朕密令赶赴扬州,待见到李逸之时,再示出易帅旨意,令李逸返回淮南道替他父亲守丧。”

如此方能将易帅的震荡降至最低。

天镜国师:“圣人思虑周全。”

“此等时机,朕岂敢有丝毫大意……”圣册帝此刻方才显露一丝疲惫之色:“然朕手中可用且可信之良将少之又少,贺危算是一个,他此番离京后,若何处再起兵乱,朕又还有几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