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星夜转凉,夜色没过庭院树梢。
裴玄素看着冯维把沈星送回去,贾平把屋里的碎瓷轻手轻脚收拾好,邓呈讳又上了新的热茶,无声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他独自在房内站了很久,直至有只将燃尽的蜡烛“啪”地跳动一下,噗噗闪烁了起来。
裴玄素转身,把朝东的窗户推开,暮春的晚风褪尽微炎,带着沁凉,呼呼灌了进来,掠动他的鬓发袍袂。
正檐的灯,投不到数丈外的侧墙,花坛树梢及墙顶院外的房檐瓦顶渐去渐远,没入一片黑魆魆的夜里了。
风声掠过夜晚,枝叶摇晃,寂静一片。
裴玄素出大狱后一直忙碌,直至此时此刻,才有空舔舐一下伤口和稍稍整理情绪。
他知道他逼迫沈星了,但没办法,他必须这样做。
不逼一逼,他渴求的这段感情不会往前推,更不会有开花结果的可能。
晚风不断吹拂,想罢沈星,他不免想起他的亲人、仇人。
老刘的重药很好使,连续服了三年,他那种不受控制的冷热交替感已经褪去,只是褪去的仅仅只是生理上的不适,精神心理上完全没有。
裴祖父已经下葬了,徐守去办的,裴玄素连去看一眼送葬的罅隙都没有。
这几天太过忙碌,可是只要稍稍得空隙,他就想到了那安坐东宫之内的明太子。
紧咬的牙关都尝到了铁锈的味道,愤懑恨意噬咬他的心和血脉骨髓。
在这个长夜,今天才刚刚接获裴祖父已经下葬妥当的消息。
他站在这个晚风窗畔,看花坛树梢和房檐瓦顶在夜色中渐去渐远黢黑一片。
有白日,就有黑夜,有的人人生黑白交替,有的人一直在白昼里,却有的人却被越来越深的黑暗长久笼罩。
他有时候不知道人世间走一遭究竟为了什么?
太过痛苦。
过分的惨痛让人难以承受,对活着的意义都一度产生了怀疑。
裴玄素站了很久,大约小半个时辰,“啪”一声关上窗户。
他快步来到隔间的脸盆架子上,温水已经凉了,他也没有再兑热的,抄起冷水就洗了洗手。
正当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冯维拍了几下门,“主子,主子!”
裴玄素啪一声把房门打开,冯维有些紧张,小声说:“主子,星姑娘在屋里哭,”他晚饭后特地折返,附耳在窗台听到的,“哭了很长时间了。”
裴玄素心一紧,“你说什么?”
他声音还有些哑,立即把冯维一拨,往后房门方向快步去了。
……
同一片星空,同一个夜晚。
在东提辖司里面,徐芳他们不方便在她屋外的房间守着。沈星现在升职了,她可以自己睡一个房间,但她体恤别人,挑的是休憩大院外偏小一些的排房。
不大的排房,制式的家具椅搭,一棵老槐树罩在这件不大的青砖瓦房上,把它和其他排房分隔开来,阴差阳错有了私密的空间,让沈星可以不用担心哭泣会被别人听见。
今夜心潮翻涌,他诚恳的样子,他的喝破搠中沈星躲避的一处要害,骤然之间翻天覆地的的关系她一点都不适应,还有今天这两天遇见的楚元音。
裴玄素的咄咄逼人,让她无法抑制地想起了前生和他纠缠的种种。
想了很多很多,华丽衣裳艳丽摄人,苍白阴柔又凌厉的阉宦男人,他坐的,他立的,他高居庙堂,他跨骑战马亲自统帅三军,红披猎猎,艳赤似火。
最后难以遏制想起两人之间的种种发生羞-耻的事,她越不想,她越排斥,他就越暗恼,越阴着脸要亵-弄她。
她想起每一个让人羞-耻-难受的情景,在她不得不软和之前,他每一次都要她剥-干尽,一缕衣衫都不能留,美人榻两侧有扶手,千百般花样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没做过。她光-身果-体,两条腿岔开放在美人榻上的扶手,让那人玩弄着她的小花。
她一边忍着,一边哭。
他却阴着脸,冷冷问她,是在嫌弃他吗?
每次这样,他就会弄得她特别恨,第二天小腹内钝钝的阴痛。
但当她被外甥背叛,致使战局一挫的时候。
他没说一句话,抱着她回来了。
把她放在床上,她高烧,模糊不清那几天时不时听见他的声音。
她病好之后,他自背后搂着她,华丽凉薄的声线:“有什么好难过的?走了就走了。”
“我早就说过你,你总是不听。”
说到最后,又是不愉,她呆呆坐着,听和不听,没什么区别。
他说了许久,最后不悦说:“我替你讨回来就是。”
他确实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是,最后他也死了。
那个形象性格都极其鲜明咄咄逼人的阴冷男人,对她做过太多太多的事,气愤的,怨怒的,恐惧的,强势入侵。
却猝不及防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一盏昏黄的孤烛,不大的房间里,沈星眼泪哗哗,她抱膝坐在床沿,喃喃哭着骂:“裴玄素,你这个坏人!”
可骂着骂着,声泪俱下,根本控制不住。
她捡起被子,捂住自己脸,让抽噎和眼泪全部蒙在里面。
小时候,小心翼翼的稚龄女娃娃,盼着长大;可长大后,蹁跹宫裙,孤独而行。
这心事让她怎么说?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
沈星想起这辈子叫二哥的他一再的逼迫。
她胆子不够大,新的未知下意识就害怕。
犹如拨开自己,取出了小心藏着能保护自己的东西。
沈星泪如泉涌,根本止不住,想着想着她就很难过,她总是在体恤别人,可每每总被人逼迫她,让她十分难受。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好像也没有很久,直至风吹窗棂咯咯,有急促的脚步声,一把推开了房门,裴玄素携夜风直扑而入。
“彭”一声,惊到了她。
沈星惊得抬头,露出一双通红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和满脸的泪水。
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泛红,猝然抬头之下,盛满一种他看不懂的悲伤。
但裴玄素也顾不上去细辨,他心口一拧,又惊又急,一个箭步坐在床沿搂着她,“你哭什么?”
沈星惊慌失措,赶紧否认:“我没有哭。……我就哭了一会儿。”
可沙哑的声音,满面的通红,她绝对哭了很久。
沈星急忙说:“我,我想起爹和娘亲了。”
裴玄素一个字都不信,他箍着她,深呼吸,又急又气,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这究竟是什么秘密的心事,有什么是为难到这种地步的?可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只会包容她心疼她啊,竟让她哭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