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上半夜的时候,裴玄素就被喊醒了。

东都密报来了。

紧随其后的还有神熙女帝的急召。

裴玄素披衣而起,一身镶边藏蓝色九龙过肩盘蟒袍,黑披风,迅步而出,在庭院里接过东提辖司和杨辛的密报一看,他不禁勾了下唇角。

京畿内的发展,和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明太子果然往东陵去了,而后直接迁往圣山海。

这个动作够大也够戳心,往神熙女帝本就高度绷起的警弦又重重击上一击戒钟。

神熙女帝和笨可一点都不沾边。

宣召的天使和禁军已经在院外等了,不过都是太监,并没进来催促,裴玄素把密报递给冯维,迅速整理袖口,抬头望向厢房廊下出来的沈星。

沈星也惊醒了,她急忙起身就拉开门冲出来,夜风中檐下灯笼咕噜噜转着,他侧头看她一眼,只见灯影晕黄,她一身浅杏披风罩着寝衣,鞋子都没穿,有些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侧和背后,白皙小脸和下颚线在橘色灯光下一段暖融柔和的弧度,但神色紧张,一脚就要踩下台阶的青苔石子地面上。

他急忙一个箭步迎上,没让她光脚踩下来。

“我去玉山一趟,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你等我。”

月夜下,灯影前,她寝卧的形象和平时所见大相迳庭,看起来柔软极了,但一脸的紧张,“是明太子和杜阳的事?”

裴玄素点点头,不用问都是,他心内柔软处此刻软和一片,却自觉十分委屈她,两人才刚定下关系,他却从来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安稳的环境。

他轻握她的手,低声叮嘱两句,并道:“你这边如常就好,卢凯之我已安排好了,你不必管他。我去去就来。”

其他的先不敢说。

目前来说,一切还算顺利。

但愿,得偿所愿。

裴玄素也没有多说,时间不等人。他有时候很遗憾,他想停下来细细酝酿谈一个恋爱,这个他万分珍惜的恋爱,但根本没有这个空档。

局势奔腾,根本容不得他缓下半分。

但好在他和沈星是同路人,他们是并肩而行的,他们一路的风风雨雨携手而行,便是这段感情最好的细节。

且行且相爱。

他轻挠了一下沉星的手心,冲她笑了一下,松开手,快速转身,大踏步出了院门。

穿庭风过,黑披风猎猎涌起,他一出小院月亮门,神情一敛,眉目凌厉,迎上宣召队伍并未停步,直接出了行辕大门,翻身上马,简短沉声:“走!”

马蹄短促如雷,一行人迅速没入夜色之下,很快消失不见。

......

京畿,玉山行宫。

整个朝廷的中枢已经搬到玉岭山了,并很明显将要长驻,这一带的镇县也不少,兰亭州十分繁华,适应后和东都区别也不算太大。

但昨夜至今天波澜又起。

张鸻等人被关押进新设的大理寺大狱之后,张鸻激怒刑讯,被抽了一鞭子,他当场栽倒,抽搐,被秦岑等人冲进去救了。

张鸻刑伤险死真假已经不重要了,绣水南岸的登陆痕迹查不出来,船和目击证人都找不到,张鸻等人早晚得放出来。

但闹这一场,直接朝堂大闹起来了,皇太子去祭奠东陵难道有错?

闹到最后,整个东宫直接搬到圣山海去了。

——圣山海行宫也有座东宫。

半下午的夕阳照在朱红的槛窗上,玉山行宫空气极清新怡人,但神熙女帝此刻面沉如水,眉目间的凛意到了骇人的地步:“楚明笙,这个逆子!到底意欲何为?!”

......

裴玄素是黎明时分抵达的玉山行宫的。

几天不见,玉山禁军警戒线之外就多了很多新搭建的店铺和摊贩,一路延伸至最近的新县。

他沿着这条路,一路快马疾行,夜色和鱼肚白之中,一盏盏巨大的宫灯如星辰,偌大巍峨的玉山行宫居高临下。

裴玄素过禁军岗哨,验明身份,一路沿着外朝的通天大街直奔行宫外宫门,在外宫门下马,一路快步行至正大光明殿之下。绕过这座崭新的大朝殿和大广场,抵达的含章殿的须弥台基之下,之后立即获召,他登上玉阶,把披风解了,进入大殿。

神熙女帝已经醒了,衣着整齐一身宝蓝色的团龙龙袍,微见银丝的头发一丝不苟梳起,戴帝王常冠。

偌大的殿内其实和懿阳宫并无区别,半昏半明,威势沉沉,龙涎香自大金鼎徐徐吐露,馥郁霸道的帝皇熏香,地面上依然是厚厚的大红猩猩绒地毯。

裴玄素沉肃跪在大鼎前,被叫起之后,他准备充分,立即呈上第二封详细的明折和密折,并且还有在场人的口供、描述,甚至连尸格也呈上了。

——仵作对尸体的检查记录和分析,即是尸格。

裴玄素那天很想和沈星剖白求爱不得不一直拖到入夜,期间连话都顾不上和她说一句,是因为真的很多事情要紧着处理和准备。

他的准备,为的就是今日面圣。

裴玄素手下仵作也有,和监察司及杜阳的本地仵作同验的。他专门收罗在手下的,都是能人,很快就将尸块拼凑出来,并得出一个结论——明太子的人是故意毁损囚犯容貌和身体标记,以让他们不能被确定身份。

裴玄素沉声禀:“现场尸首有一十四具,被背走还有大约十一二人,应是为保必要时能顺利带着更重要的囚犯撤退,遂把次要或以下的全部杀死。”

他道:“臣亲自检查过这些遗留尸骸,那些无名尸骸脚外侧的小趾侧旁、脚外沿和后跟有茧;而掌心中部位置、虎口一圈,有多年前磨出来的片状薄茧,而后又有握刀或剑的刀茧剑茧。疑似先握矛或戟几年,而后常年握刀握剑。”

常年用刀用剑的人可太多了,尤其明太子要囚禁的人,不足为奇。

但裴玄素检查非常细致,尸身已经泡得浮肿,薄茧胀得非常薄,但他仔细检查后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并且得出一个结论。

“臣以为,这些很可能是从戎之人,军人,或曾经是军人。”

脚是长年穿靴子磨出来的,什么人春夏秋冬都得穿靴子?掌心还先磨了片状薄茧,再刀茧痕迹,很像基层历练后再升上去的士官级别的中低层或以上军官。

“军人?”

神熙女帝异常敏锐,几乎是刹那,她闪电般想到靖陵往西这顺着绣水而上的西南两道五大关隘和三个大卫所。

无他,这里最近,且相对密集的一圈,这是一个相对独立西疆的军事部署带。

神熙女帝眼珠子动了动,黢黑中映着烛光有点纁红,殿内死寂无声,她忽问:“你是怎么知道旧马厩地牢的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