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裴玄素醒来的时候,仍沉浸在那种怆恸的极悲之中,胸口还有那种被重箭贯穿后的硌硬异感和钝痛感,生命流逝到最后失去意识快死的感觉。

已经入夜了,整个房间昏暗一片,他蹙眉捂住心脏,忍不住低咒一声。

裴玄素并不想做这种梦,但奈何老刘的药停服之后,这么梦又开始做了。老刘说这是痊愈的必经阶段,他也不能把药当糖丸吃。

他蓦地掀帐赤脚下地,紧紧地蹙着眉头,忍不住踹了一脚凳子,但又怕惊醒沈星,下意识一把抓住凳子,无声把凳子放正。

他使劲拍几下额头,用力甩了几下,稍稍平复过来之后,裴玄素不禁抿唇,今天的梦境他真的非常不喜欢,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他”前生和她的纠葛和种种刻骨铭心的情感。

其实也没有很出乎意料。

他自从知道沈星心里藏的人是前生的自己的时候,他就几乎可以百分百断定,前生那个自己必然亦是深爱着她的!

沈星这样一个经历种种变故还始终保持纯粹和赤子之心,有一副柔软心肠,待人真诚体贴,有时贴心温柔得想让你落泪的人,谁能不喜欢她?

身处黑暗中的人,不管是谁,都会飞蛾扑火般爱上她吧!

但裴玄素一点都不想知道。可能这并非他的亲身经历过的原因,还有梦中一直以来的第三者视角,让他始终没有办法将他和梦中的那个“他”彻底代入进入。

很熟悉的人,很顺理成章的人生经历,但涉及沈星,就始终有那一块心理上是过不去的,把他和梦中的那个“他”分隔开来。

前生的那个“他”的惨痛经历和一生让他动容、愤慨、心潮起伏,但有了沈星,他心里那块就膈应得慌。

黑暗里,裴玄素无声坐在太师椅上,喘了一阵,低咒一声,忍不住回身撩起床帐,他俯身去拥抱着熟睡中的沈星,把脸贴在她的侧脸和头上闭目。

好一会儿,裴玄素才亲了一下她,轻轻起身松手,放回帐子。

外面贾平快步跑过来的脚步声,他和孙传廷简单交谈,紧接着贾平轻轻敲门,“督主?蔺卓卿醒了。”

“这么快?”

裴玄素迅速收拾穿戴,抽了门栓拉开门房,低声叮嘱邓呈讳和张合徐喜几句,带着人迅速往前面去了。

不过他走后,沈星也没睡很长时间。她临睡前看过更漏,特地叮嘱过徐喜和张合他们,让三个时辰就喊她。

她刚醒过来,就听到了外头急促奔跑声,是徐容!

徐家的事已经到了紧要的关头,为了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徐芳四人分了一个跟在裴玄素身边的。

今日是徐容。

徐容飞奔跑回来,激动到声音都变了,他握住沈星的手,对沈星还有徐喜说:“小小姐!小小姐!真的有了,那个蔺卓卿最新供述,他知道东宫那边想利用小公子做什么?!”

沈星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一瞬间,她激动得难以自抑,“真的吗?真的吗?!”

她侧头向徐喜和张合他们求证,后者尤其徐喜都激动得不行,沈星拔腿往裴玄素前头的值房飞奔而去。

徐喜徐容张合等人急忙跟上。

……

裴玄素需要考量的还有许多事情,当先的头一件,就是蔺卓卿对他私下供述的种种内容,他又该示意其往明面上招供多少?又保留多少?

他大致有了腹稿。

不过蔺卓卿的麻沸散昏迷时间必预计中醒得要早太多了,大概他在十里花楼常年服药练习龟息的原因,身体有了抗药性。

他一个多时辰就醒了。

麻沸散的药效大家普遍都知道,这药还是太医和寇氏的医士一起配的,所以蔺卓卿醒的时候,屋里屋外静悄悄的。寇承嗣窦世安等人连日奔波审讯也极疲劳,趁这个空档抓紧时间补眠了。

因此出现了一个空档。

蔺卓卿动了一下,紧接着守在内间的冯维就发现了,两人无声对视一眼。冯维安排一下,悄然带着蔺卓卿从隔间倾倒秽物的小门出来,在夜色下无声偷渡到裴玄素的值房。

蔺卓卿原原本本把他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出来,大致上和下午时说的差不多,只是细化了不少,说了很多他知道的详情和蔺家当时情形。

不过蔺卓卿提供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当年我爹和哥哥们,曾先后多次私下出差到浔江一带,应该大概是龙口县到新平县这一段。”

浔江是绣水大河的一条支流,蔺卓卿说的那一段,恰好是个“u”弯位,距离靖陵较近!

裴玄素立即打开水文图,这个图私下他细看了很多次,也使人去试着寻找这个机械图水道的吸水入口,但绣水之大,支流之多,大海捞针没有结果。

现在一看这个浔江的弯位段,它距离入江口不远,绣水一旦汛期大涨,联合另一边的沅水、鹿水、虔水和再往上游的雅水四大支流急涌直冲而至,湍急奔涌的巨量水流能一直冲到这个弯位。

裴玄素涉猎很广,他略略忖度算计,这一带还真有建造水道入口的条件。

蔺卓卿说:“不过你知道,当时绣水两岸举倾国之力大修堤坝,我爹我哥哥们本来就有参与督工。这种大工程贪贿很多,私下寻访也不无可能。”

所以这一点,蔺卓卿不算很笃定。

但有另外一点,有关西疆军和西南二道的五关三所的。

蔺卓卿斩钉截铁:“我知道徐景昌有什么用?东宫用他来是做什么的?!”

裴玄素倏地抬眼:“你说。”

蔺卓卿双目仍充血泛红的痕迹,脸颊鞭痕伤口贴着的敷料一大块,他冷哼一声,用一种砭骨般恨意的声音道:“五关三所和西边军的将领,差不多都被明太子拿下完了!大大小小,可能就剩十来二十个硬骨头。”

“徐系的占一半,徐景昌,必然用来以徐家长子嫡孙曾经继承人的身份,来劝降这些硬骨头的!”

蔺卓卿呵呵冷笑,所以他嘲讽痛恨徐景昌,这个才是根本原因!

蔺卓卿到底在西南二道和西边军待着这么些年。为了适应高原反应这些关隘和卫所和边军是在一直不断调防轮换的,所以每一处他都待过,基本所有大小将领他都见过认识过。

毕竟他是蔺家小公子,身份不一样。

有些事情,意外发生后,回首一看,就看出许多不同来了。

“那些徐系的旧部们。当然,其实霍家的,甚至蔺家的也一样是。”沙哑的声音说到最后一句,蔺卓卿讥诮挑了挑唇。

这也就是他事发之后,隐姓埋姓,没有再和父兄的旧部联系过的原因之一。

不过蔺家再怎么样,也没有徐系的沦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