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第6/7页)

两辈子,都是。

有些过去,她本来是努力遮掩的,就像一个人内衣又旧又破洞,那他肯定会努力遮掩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这一段过去,就好像沈星的内衣和破洞,她下意识不想被外人知悉,她努力遮掩着,不让别人发现她曾经的捉襟见肘和难堪。

但不知为什么,裴玄素就知道了;然后,连赵青也知道了。

沈星一瞬想到小时候,那个冬季衣不蔽体的瘦弱女童,她多少有些黯然和难堪。

但赵青把佩剑往腰扣一卡,伸手就握住沈星的双手。

她的又修长又有些硬,掌心和手指薄薄的剑茧,但非常干燥而有力,给人一个非常坚定的感觉。

“这有什么?”

赵青说:“你又怎知我没有窘迫过?”

“只是我的窘迫和你不大一样而已。”

但同样戳心。

赵青自母亲去世之后,在家里,在常德侯府就如同一个外人般存在。

不,应该是其是她母亲长安公主在生的时候,她母女二人在常德侯府就如同外人,只是那家人不敢表现明显罢了。

长安公主尚主之时,太.祖皇帝与神熙女帝已经关系紧张,最后一番角逐和意外,最终太.祖皇帝赐婚常德侯世子赵继晖,也就是后来的常德侯。

赵家极有些激动于尚了太.祖皇帝唯一的嫡公主,唯二的女儿之一,又有些矛盾长安公主是寇皇后所出,另外常德侯世子赵继晖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许氏。

许氏家道中落,投奔姨母,青梅竹马,家世又卑微,常德侯绝对不会同意婚事的。

而常德侯赵家一家都是太.祖皇帝的亲信心腹。

后面的事情,就是非常俗套的那一种走向了,长安公主既不得夫婿的真心敬爱,婆婆表面恭敬客气,但始终不亲近,那个白月光表妹也一直住在侯府;且父皇母后反目成仇,你死我活。大哥死了,父亲赐死的,二哥暗算母后,险些要了母后的命。

长安公主焦心郁郁,染病一病不起,去世了。

剩下小赵青,小小年纪,又气又悲,处境艰难,亲人嘴脸突变,外面风声鹤唳,而母亲尸骨未寒,祖母和父亲已经无比欢喜要一年后娶那个女人做继室了。

山风呼呼,午后的秋阳炽得有些刺眼,赵青握住沈星的两只手,她鼓励她,很坚定地说:“我们值得,我们可以的!只要不死,我们就可以奋斗!”

“那些腌臜事情,不是我们的错!”

赵青这是第一次给人说自己的小时候的事情,这一刻她甚至有种迫切,希望把沈星拉出这个泥沼。

曾经她迷惘过,流泪过,自怨自艾过,但赵青很快振作起来了,凭什么?哪怕当年神熙女帝未曾登基,她祖父和父亲都是太.祖皇帝的倚重心腹。

可她也是太.祖皇帝的外孙女啊!

她外祖皇帝女儿寥寥,都没了,他再和外祖母不和,他也不可能看着外孙女在臣子家被欺负吃亏吧?

她第一次示意奶母设法避开后院的盯梢和府卫,回宫设法告状,那些恶心事情一下子消停了。

她祖母再也不敢以尽孝为名,让她侍奉了。

她父亲那个所谓的心上人再也不敢以她继母自居了。后来,祖父让她做妾。

被迫让给那心上人生的私生女儿的大院子,又被她住回来了。

并且没有人敢明里暗里限制她的行动,不允许她和她母亲留下来的人出府了。

那年,赵青六岁。

后来,神熙女帝登基,那个妾连夜被送走了,她也成为地位超然的爱女了。

可赵青已经不稀罕了。

曾经赵青忿忿不平,她以为自己会一直盯着这些内宅的东西在撕扯。

但她很快就抛下了那些东西,走上了一条新的路了。

“你知道吗?你是个很美好的女孩的,你别总觉得自己差劲,不配谁?你谁都配!你值得拥有美好的未来!”

曾经,赵青挣扎过,困惑过,但她今天她抬首挺腰朗声说出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她是过来人,她走出来了,她希望沈星也抛下那些东西,轻装上阵往前走。

“丢下那些坏的,那些不好的东西,我们往前走,奔向好的将来!”

“当你强大起来,你会发现,那一切不过不堪一击。”

“当你走出小时候,回头再看,那些坏人、坏东西,就再也欺负不了你了。”

赵青也不知裴玄素是不是曾经查过她的过去,她心里咒骂这阉人,但她真的很珍惜沈星,过去的情谊,在自己骤然失势一刻仍惦记着她,她就把她当妹妹了。

赵青经历过,她大约能理解沈星的情感和内心,因为她也曾苦苦挣扎过,不过她是痛苦和难受,她始终不知道父亲祖母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这个亲生女儿和亲孙女。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不是有血缘就会疼爱的。

父亲不过是敦伦一刹,没有十月怀胎;就算十月怀胎的母亲,这天底下也有不爱自己的骨肉的。

有些困惑不解没有答案,把它当垃圾一样抛在身后即可。

而沈星,要做的坚强起来,从幼年的阴影走出来,把成长环境带给她的深刻影响从心里割断开来,把它们都扔出去。

可能会流血,但扔掉之后,过一段时间,就重新长回来,彻底愈合了。

赵青觉得沈星可以的,她一向表现都很努力很优秀,是个坚韧的女孩子,不是吗?

沈星不是为什么,突然就战栗了起来,体内燥热,手心又变凉,感觉赵青攒紧她的掌心很烫,她出了汗,汗津津的,但赵青一直没有松开手。

她确实已经长大了,她已经能保护自己,她做了很多连裴玄素都会夸赞的事情,她甚至有了很多护卫,她绝对能保护好自己。

反正宫里那些太监宫女,是绝对不可能伤害到她的了。

但她此刻又好像有一半回到小时候,风呼呼吹过,身体又热又凉,那个小小的身体虚弱女童,头大身小,葫芦杆子似的,跑又跑不快,被人追上打,她哭着,惊叫,挨打,挨骂,她蜷缩在地上抱着头,身边尖细的小太监声音,冷眼看着的宫女嬷嬷,还有打她骂她冷嘲热讽她的坏人。

他们都很高很大,她很小,躺在地上。

她偷偷地哭,她很疼,呜呜哭了,但还要很努力擦干眼泪,回家说自己摔的,还努力回忆自己记忆里并不多的那些游戏,怎么玩,才摔倒这里这里的。

因为她知道爹很难很辛苦,坏人很多,二姐小母鸡般保护着她们,景昌也很小,她说了自己被种种为难,除了让家人更难受之外,只会给家人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