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这是一个悲伤逆流成河的故事。

那个叫裴玄素的阉人,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沈星前生要答应嫁给姐夫当继后之前,她曾经迟疑过。

她本来不应该犹豫的,毕竟也不是真当夫妻,姐夫需要一个皇后,他不是强悍的明德帝,他也少了天然的名分,当年朝堂局势比如今还要复杂太多了,甚至帝党派内部也有人蠢蠢欲动,形势压力大得扛不住,他要保住此生仅一妻和独子的名分利益,不想妥协,只能堵住这个口子。

而徐家只剩下两个人,姨甥两人算得上互相偎依,她占了这个位置,正好名正言顺保护和教养外甥。

可她为什么迟疑呢?

她这个事情提出来和考虑的期间,她总是想起那抹艳红身影,那个她闯进齐国公府苦求他端坐上首俯首看着,她跌撞好不容易把他从靖陵背下了山,那个冷嘲热讽说她没用,但腿骨接好了之后,却把她护在羽翼下的阉人。

虽然两人后来因为董道登之死闹掰了,但后来渐渐有些线索出来了,应该不是她,是明德帝算计的,他抿着唇说了句类似道歉的话,她就原谅他了。

两人当时两个阵营,就这么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地相处下来,貌似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但其实,当初被他保护的那段时光,是弥足珍贵的,她刚刚出来,紧张彷徨,是那段时间给她喘了一口气,勉强适应了之后的环境。

所以,那个人也是特别的。

他嘴巴坏,脾气也坏,经常阴郁沉沉的,但她却始终念着他的好。后来到了新一辈子,沈星才想明白,自己那时候偷偷暗恋过他。

可当时的沈星并不那么清楚,长于永巷宫墙,来来去去都是太监嬷嬷,她没有半个女性长辈引导,也没和半对正常的男女夫妻或情侣长期相处过。

她懵懵,她似懂非懂。

她本来应该答应姐夫的,可是她却迟疑了,总是想起那抹艳红阴郁的身影,他的毒舌嘲讽,他的事后保护,他虽然经常不耐烦,却教会了她不少东西。

他虽然冷漠凌厉,但却是背负血海深仇的缘故。

沈星最后给他送了一封信,借口有个东西要还给他,约定在两人曾经相约见过一次的那个郊野小亭见面。

怕被人知道,那个小亭子很偏僻,在陈乡驿道的一条黄土小岔道旁边,供挑夫和农人歇息用的。

她一个人跑到那个小亭子里,连徐芳他们都不知道她去哪了,她一个人在寒冬的大雪后,傻傻等了两天。

她不知道自己等什么?她等的其实不只一个人,但她当时自己都不明白。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做出这样的可以说得上不可思议的事情,第一次翘首等待过一个人。

那两个日夜,寒风雪吹,她又冷又饿,路过的挑夫小摊贩在入夜的时候都跑光了,她啃着硬邦邦的冷饼子,夜晚心里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但她一点都没想过走,她蜷缩在小亭角落过了一夜,第二天翘首看着东都城的方向。

最终安安静静的。

那人没有来。

她那种期待紧张的心情渐渐没有了,就像一盆不知名炭火在躁动辟啪过,最终被冷风和雪沫所覆盖,变成失落无声的样子。

第二个夜晚过去了,太阳升起来,她突然很丧,无声哭了一场,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但她就是流眼泪了。哭完之后,又跑了,跑回去,好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门心思做最正确的事情。

可裴玄素为什么没来呢?

因为他终于得到了母亲和哥哥当年为什么没有被接走,父亲遣出那队人无故失踪的线索。

影影绰绰,竟指向暗阁徐景昌带的小队。

那一刹的阴沉暴怒,他直接把那张字条撕成粉碎,亲自带人去查去审讯了。

但幸好,审讯出来,徐景昌的小队嫌疑去了不少,更有可能是另一个小队。

他又突然生出一种欢喜。

可紧接着,不等他约她见面,新帝颁下诏书,立后的人选让他难以置信。

再后来,他发现她和新帝是假夫妻,她还是处子之身,他心里其实很高兴。

那是他冷沉阴郁的人生中,难得的一丝喜悦和阳光。

可偏偏,龙江接人失踪事件的深查突然急转弯,在他猝不及防之下,查实了竟真是最开始的徐景昌小队。

他暴怒之下,一个巴掌打碎了两人再续前缘的可能。

那一天昏暗的林帐边缘,她捂着脸,惊慌失措,让他立即就知道,其实她也是有些蛛丝马迹猜测这件事的。

面对冷若冰霜杀意凌厉的这个男人,她哆嗦着,连问都不敢问出口。

他也没有说。

自此两人关系降至冰点,很长很长时间如同陌路。

直到后来,两人就这么碰上了,她最终还不忍,帮着他一次,有点笨拙又仓促,她还慌忙抹掉尾巴走了,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但裴玄素根本就用不上她忙,她也没能瞒得住他。

那时候他真的恨极了,本来一片冷戾阴沉的冰封心湖,又因为她这个小动作平地再起波澜!

偏偏这个人啊,她对旁人也很好。

他恨极了,把所有东西都掀翻了,痛骂她。

可命运最终还将两人牵扯在一起的。

圣山海行宫大宴的那半个夜晚,他中了药,而她被下了药送到他怀里。在那个黑魆魆的夜晚,那个云鬓花颜目露惊惶的美貌少女,他强势抚遍她的全身,用手破了她的身,耳鬓厮磨和急促呼吸的僵硬咬牙中,压抑的情感终于轰然大破,奔涌而出,在胸臆间彻彻底底翻搅在一起。

他想,她救过他两次,他就勉强不把这件事情牵扯到她头上好了。

其实阉人裴玄素这一生,遇上过两次可以和她真正携手交心的机会,一次是他不知情的小亭字条;一次是这一次。

可他控制不住情感,勉强说服了自己,但他那时候那个病况和境况,却始终没有办法彻底揭过这件事。

心里始终有一点硌着,时不时刺一下,恨她身上徐家的血,觉得自己不孝至极。

偏偏越挣扎越沉沦。

她真是个很美好很柔软的姑娘。

其实前生那个裴玄素的阴晴不定喜怒难测,不仅仅只有生病,心里这个坎一直没能真正过去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他真的真的很爱她,可他的性子如此执拗阴沉,他一边抵御着心中芥蒂,一边强压着把当年算计徐家的人都根除了,就是不愿意她留有遗憾。

可偏偏两人已经错过了真正携手的机会,立场从小皇帝登基那边,变得矛盾越来越多越尖锐。

两人的关系一度要滑向深渊,他在他的病中艰难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