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往事如烟
林愫看到眼前的人, 忽然间愣住了。
久别重逢,故人相见。
似乎没有想到这一场相逢来得如此突然。
林愫抬眼凝视着他的面孔,有些恍惚了, 双唇微微蠕动,想要说些什么。
尚未开口,他的情绪便已经无法抑制, 眼圈顷刻间便泛起了红晕,泪水宛如珍珠般在眼角连串掉落。
滴落在棋盘间。
白青蒲看着他的眼睛,忽而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方才在学宫中看到你, 还以为认错了人,但看见你这副表情,我就知道,肯定没有认错。伤春悲秋,天生多泪, 世间再难找第二人。”
他声音一哽, “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沈序, 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很久没有听见人这么喊林愫了。
崇湖学宫中,或许人仍至今记得, 永乐年间,崇湖学宫中曾经出过“五子”, 在人才济济的学宫中位列前茅, 又私交甚好,学宫中的老院长曾赞扬这五子为“将相之才”。
若将来入朝为官, 相互辅佐,必能登阁入室,位列上卿。
而“沈序”这个名字,曾经和卢泳思、伍卓、白青蒲等人一样,列于五人之间。
天下闻名的学宫中最出色的学生,还曾被英国公收为关门弟子,名声显赫。
可是时过境迁,繁盛的永乐年代随肃宗逝去,帝王更迭,被传言说势必“登阁入室”的“崇湖五子”,已经很少被人提起,哪怕学宫中年迈的夫子偶尔想起旧事,也是连连惋惜。
林愫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就当是对这个名字的默认。
白青蒲却死死盯着他,说道:“那日听闻你的失踪,我们四个一起跑去你家找你,结果你们家人去楼空,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们都不相信你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林愫沉默了片刻,哑声道:“我知道。”
“当时十七郎还说要张榜悬赏找你,说你这小子肯定是躲起来了,可是找来找去……”
白青蒲忍不住摇头,“找了那么多年连个鬼影也没看见,我也慢慢信了……如果人还活着,怎么可能找不到?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你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你不在这些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你知不知道……”
说着,他鼻头酸涩,抓住林愫的手,眼泪也快要掉下来了,“卢十七郎死了。”
卢十七郎,卢泳思。
当年叛国的朔州督军。
听到卢十七郎这几个字,林愫捏着手中的白棋,低声说道:“我知道……”
“他死在了朔州,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通敌叛国,自取灭亡,可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敢叛国?卢家也被牵连流放,他父亲七十多了,他那群弟弟妹妹,才几岁大,都要去那漠北的荒凉之地。”
林愫感觉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攥紧了棋子,隐隐作痛。
白青蒲吸了吸鼻子,“还有伍卓,他为十七郎求情,皇帝看过奏表后直接禁了他官途,你是知道的,他当初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我们当初都以为他肯定会贵极人臣,现在只能待在学宫中度日……”
林愫闭上眼睛:“我知道……”
他都知道。
他在危阳之难前离开上京,一走了之,抛下了这里的一切,也包括昔日的故友。
“对不起……”
……
林愫垂眸看着沉睡的姜瑶,她趴在坐垫上,睡得正香,根本没有听见他们俩人在说话。
念及姜瑶大病初愈,不能着凉,林愫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替她挡住了半边小脸,并轻轻盖住了她的耳朵,这样能保暖,也能替她挡下外界的部分声音,让她能够睡得更加安稳些。
做完这一切,他朝眼前人比划了一个“小声点”的手势。
他轻轻擦拭过眼角的泪,努力平和地笑道:“其实,我还是喜欢你们称呼我为不循。”
沈序,字不循。
他年轻时放荡不羁,不爱循规蹈矩,也不喜欢父亲为他取的名,所以等到年长时,为自己题字为“不循”,离经叛道,不愿循世间规矩。
他的旧友们,也都遵循他的喜好,称呼他一声“沈不循”。
林愫抬手将棋盘打乱,他了解姜瑶的秉性,她知晓这盘棋会输,大概也不愿意继续下下去,所以也没有保留的必要。
“我知道你有很多要话要问,当初我为什么要突然离开,现在为什么又会回来,但此事说来话长,你我都需要冷静一下……”
将黑白棋子归位后,他抬头凝望眼前旧日的故交,眼眸明亮:“手谈一局如何?“
白青蒲擦干了眼泪,也道:“好!”
……
这条画舫在湖面停留的时间颇久,两个人的棋局就在湖中心展开。
和与姜瑶下棋时的坚守不攻不同,旧友重逢,林愫用的又是另一种棋路。
如果姜瑶还醒着,就会发现,她爹所执的白子,已经在棋盘上大杀四方,将对方逼得寸步难行。
然后她就会明白,虽然她口口声声叫林愫不要让着自己,但是他还是放了点水,用最温和的方式对抗她。不然,怕让她输得太难看,得要哭鼻子了。
不多时,这局棋就落下帷幕,白青蒲不敌,很快败下阵来。
湖风飒飒,一局棋后,林愫脸上的泪痕也被吹干了。
两个人的情绪都平复下来。
白青蒲倒并没有太过在意输赢,打开折扇扇风,坦然道:“不循棋力不减当年,我们当年五个人中,没有谁能下得过你。”
林愫垂眸,抿了一口茶。
白青蒲看着林愫,又皱起了眉头,眼神复杂起来:“话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假死离开?”
林愫温声说道:“我记得以前在学宫一起念书的时候,我曾经不止一次跟你们说过,如果我有朝一日忽然消失不见,那就当我死了。”
白青蒲皱眉:“是有什么隐情吗?”
隐情……
林愫眼前浮现出父亲临死前场景。
那个形容枯槁的男子死死抓住他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叮嘱它:“为父藏在暗处一辈子,到头来换得君王忌惮,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生性爱自由,为父也不愿你走我的旧路。”
“她已有争权之意,新帝登基,必然腥风血雨,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留在这里,为了你,也当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