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蜂蜜
“我记得, 你喜欢喝绿茶?”
屋内正咕咚咕咚地烧着热水。
桌上摆着已经泡好了的黄山毛峰,伍卓与林愫隔着木案对坐。
茶水还太烫,林愫捏着盖子轻轻剥开上面的浮沫。
“没想到你还记得。”
林愫懒得和他寒暄, 都认识多年了,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第一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陛下欲聘你为公主太傅,教导我们的女儿。”
伍卓也没想到多年没见,这个朋友是越来越直接了。
本来以为,好歹要寒暄两句,一来就切入正题,让他感觉有些猝不及防。
他松了口气, 眉头紧皱,“是你向陛下举荐的?”
林愫看出他脸上的迟疑,心里知道,伍卓大概是觉得,自己是就近吹枕边风shui服了姜拂玉, 才帮他开了后门, 让他以教导公主为借口任职太傅,从而帮助他入朝为官。
伍卓就是这样子的人, 太过正直。
曾经学宫的院长曾经提醒过他八个字:“金以钢折,水以柔全”。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 他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性子,或者将自己的原则降低。他对什么事情都逞能, 最怕别人帮他, 欠别人人情。
他本身就最是厌恶通过特殊关系获去官位。如果是林愫以奴颜媚骨在姜拂玉那里替他换来的官位,他宁愿不要。
世人赞誉他有文人风骨, 但是林愫觉得他是死脑筋。
明明是自己帮他,但是他还得说服他同意接收自己帮他。
林愫叹气,将一张纸条放在茶台上,推到他身前,“那日你于学宫讲述安民之道,我抱着公主带你去听了一堂课,公主回去后和陛下点名要你,这纸上文字,就是公主对她母亲所说之话。”
伍卓抓起纸条一看,正是姜瑶对姜拂玉说的话,看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时他的脸色已经不平静,但是看到“以民为本”时候,眼中更是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他为人沉稳,脸上表情很少出现这么大的变动,他难以自抑地说道:“这些都是公主说的?”
林愫说:“自然是公主所说,那孩子虽然才八岁,但是脑子里想法很多,表露出的许多政见都和你不谋而合。”
“是公主看上了你,想要拜你为师。”
听到这话,伍卓又沉默了,他抓着纸条,目光垂落下来。
林愫等了许久,等到茶都凉了,他还没有回答,只好轻叹一声,“白青蒲曾经和我说过,如果是我的女儿想要聘你为师,看在曾经相识一场,你绝不会拒绝。”
“可是知道我的女儿身为公主,你反倒犹豫起来,是觉得这份太傅官衔太重,不愿承担?”
伍卓喝了一口冷茶,总算是开口:“年轻时读圣贤书,希孔孟之道,立志施义于天下。可是这些年来静心钻研经书,也愈发心境通透,明白天下本为一体,熙熙攘攘,不过是飘零浮萍,顺势而为,年少时渴望考取功名,名扬天下,可最终白身数年,一事无成,如今虽说是看开了,可人生无定数,若有机会入朝为官,我亦不会推辞。”
“我知晓你的意思,”伍卓抬眼看着他,“只是当年的事……陛下定然心怀芥蒂,我亦不愿你与陛下夫妻生嫌隙,何况,我如今陋室安居,怡然自乐,不再去求那些不切实际的虚妄幻想。”
他说道“陋室”的时候,林愫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他居住的屋子,破败的砖瓦房,不知多少年未经修葺,屋中带潮,阳光从破瓦中漏了出来。
草痕青苔,盈满台阶。
……的确是个陋居。
多年前林愫多次踏出来过此地,和从前相比,这个屋子倒是并无不同,只是少了些人气。
林愫忍不住问:“令堂和弟妹……”
伍卓答道:“家母数年前已西去,家妹前些年也出嫁,弟弟已娶新妇过门,也搬走了。”
也就是说这里只剩下伍卓一个人了。
放眼望去院墙萋萋,一副缺乏打理的模样。
“我记得崇湖学宫夫子的俸银百两,是个不小的数字了,这么多年了你还住这破屋,也没有好好修葺一下,而立之年孤身一人尚未成家,想必是为补贴弟妹掏空了积蓄,都说长兄如父,读圣贤书多了,你可真是个十足的圣父,一味付出不求回报。”
伍卓:“……”
不得不说,有时候林愫性格里是有点毒舌要素存在的。
只要他想,讽刺人从来不用起草稿,你压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突然就刺你一下。
伍卓想起多年前林愫在学宫与人辩论,这人不讲武德,对骂不过别人的时候就采用人身攻击战术。别人引经据典,而他则偏偏从对方的私德上出手指指点点,起码气势上先压过去。
和他对辩的人到最后无一例外全都被说哭了。
伍卓当即就闭上了嘴,不就此和他争辩。
言归正题。
林愫重新把话题绕了回来,“我与陛下不至于闹翻,你方才可是说了,若有机会入朝为官不会推辞,这话说得没错吧?”
伍卓:“……是。”
“我来找你的第二件事,正是和卢家有关。最近的案子你也听说了,李氏一族勾结胡人,收受贿赂,妄图控制南陈朝臣。
“我怀疑当年卢十七郎很有可能沾染上了平哀花,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打开了城门,陛下已经允许我过几日去刑部调案宗,查实详情……”
说着,林愫抬眼着看着他:“只要此事翻案,你和卢十七郎的事全都能揭过,你也不必有无法入朝为官的顾虑。”
“要不要一起来帮我查?”
……
谢家明显没有想到小公主会突然带着拜帖敲响谢家府邸大门。
更没有想到,她要来拜访的,是向来的不善结交的三公子。
得知姜瑶到来时,谢兰修正在院里看书。
当门房将拜帖递到他手上的时候,他立刻将书扣在桌上,便匆匆跑了出去。
跑得太匆忙,跨过门槛的时候还险些摔了。
从小照顾谢兰修长大的刘嬷嬷还是头一次见自家公子这副急躁的模样,连忙喊道:“公子慢些。”
姜瑶来得低调,她是以三公子友人的身份登门,故而也没有惊动谢府的其他人,只是安静地客房内等待谢兰修。
谢兰修穿过长廊,看到她正坐在高脚椅上,垂落一双小腿,纤细的足腕在裙摆间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