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伴随着陌生声音而来的,是一阵轻松感。
高烧的昏沉,肿泡的刺痛和瘙痒,像是脱掉一件衣服般从她身上褪去,虽然依然呼吸不畅,咽喉有异物感,但螺乔的大脑已经能做到在催眠中无视痛苦,重回清明。
意识到这一点,努力不让自己眨眼的老太太,顷刻眼角就泛起泪花。
竟然……!
真的会有神明,听从渺小人类的呼唤而来……
为了赌一把会不会有神迹,螺乔为了增加可能性,都选择向(友善的)邪神祈祷了。
通过分析种种线索,她理智明白,镜中瞳真的有可能降临。但在祂当真降临的那一刻,她还是激动到无法言语。
不过,螺乔再激动,也没有忽略,连镜中瞳都对她的情况束手无策,直白地表示“救不了”,甚至叹息“神啊”。
您在喊哪位神啊?螺乔想问。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些来医院看病,结果医生看完后不开手术不开药,只说“你向源血之母祈祷吧”的病人,已经被判定必死无疑了。
事情就是危急到了这么一个地步,但螺乔没有气馁,反而精神振奋。
因为神明的到来,直接解决了一个问题。
不需要螺乔请求,不需要螺乔献上自己,她都还没有主动说,那几只围着她的小疫魔,就突然调头跑到车厢前部,然后眼睛鼻孔耳朵流血死掉了。
……脑压太高?
重新有了几分力气的老护士望过去,颇觉奇异地判断了一下那几只小疫魔的死因。
镜中瞳无声的关切,让她有一种过马路遇到了想要搀扶她的年轻人的感觉。
螺乔自感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努力拽着座位扶手,哆哆嗦嗦地站起身。
站稳后,她喘着气,心里做好了押上一切的准备,诚恳道:“感谢您的到来,说真的,我愿为您去做任何事……所以主啊,您不能想个办法吗?”
镜中瞳:“……”
镜中瞳:“使徒阁下,你怎么看?”
红宝湖,红宝大教堂。
诵念出镜中瞳的名字后,柔波·瓦普斯不是没有会被找上门的心理准备,但几分钟前,她还是被突然冒出来的男声吓了一跳。
当然,表面上,成为使徒的两百年里,已经将面无表情这门课修习到满分的柔波,其实连一根眉毛都没动。
就在水泵中枢前的她,开始检查红宝大教堂的重重防御措施。
这些措施现在看来完全防不住镜中瞳,但即便如此,也要按照教堂遭遇入侵的流程,走一遍检查。
当然,让一位神明等待她,是很失礼的。于是又一个柔波从血池中走出,站在自己身边,回答林道:“就像刚才和您说的那样,最快的救援也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
是的,在听到祈祷看过去,并确认了祈祷者那边的情况后,林没有先回应那位豪赌的老太太,反而先去找了柔波这位源血之母的使徒。
毫无疑问,柔波·瓦普斯就是红宝湖带的地头龙,这件事如果她处理不了,那大概只能把六柱神喊到人间来处理了。
柔波认真听了镜中瞳的描述,给出一个她预估的救援时间。
最快半个小时,因为需要调派高级传送师去找那条隧道公路上的车祸现场。
假设高级传送师抵达车祸现场后,不需要战斗,或战斗结束很快,那么,高级传送师在现场寻找受害车辆跳跃空间残留下来的痕迹,计算幸存者们目前的位置,至少也要十几二十分钟。
“按照您的说法,是一名低级传送师惊恐之下,魔力暴动导致的传送事故,那想要迅速找到他们的坐标,就有一定难度了。”
柔波让一个自己去安排救援,但也向镜中瞳解释道,“因为车辆一定在传送过程中发生过细微解体,甚至,您说,车上有一名邪神信徒因为传送解体死亡了,他的头不知去向,这种解体制造了多个传送落点,救援的传送师必须一一确认,寻找幸存者所在的落点是哪一个,这会很耽误时间。”
“我还以为传送师都是快到能无视时间的人。”镜中瞳说。
“一个以传送师为主职业的胶匠使徒大概能做到。”柔波道,疑惑问,“您很着急?但据蓝宝市油盏村您的信徒所说,您是有治疗能力的。”
“……”这红狐狸是真不会说话啊。
他要是会治疗,他还需要来求助?
神国里,林揉了揉太阳穴。
也不能说他完全不会治疗,但他只会用仪式来治疗。
上次治疗信徒,是他在家摆了个仪式,折射过去的。
当然他也能再一次这么做,但无缘无故在家摆个仪式使用,仪式成功后,仪式的效果还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下一秒,在街对面房子里“保护”他的审判官,就要破门而入,把他送进监狱了。
结局会是林提前叛逃。
不知道到时候灰翠会怎么想,考虑到今天中午他才对灰翠说过的话……现在装作自己被镜中瞳操纵了还来不来得及?
算了,就算他在这边用仪式,另一边也摆不出镜中瞳的仪式。
镜中瞳头疼。
镜中瞳发现不能再耽搁了。
镜中瞳找不到办法,决定先回应一下。
如果最终也没找到办法,这次回应,几乎和临终关怀差不多。
羊人老太太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他甚至不用担心回应会再制造一个职业者。
“即便对您说救援就在路上了,多支撑一会儿,在这个时候大概也没什么用吧。”
林道,他已经将几个幸存者的意志增强到最高,但只要不是心灵侧的职业者,普通人的意志再如何提升,也是有极限的,不能真正无视病毒攻陷身躯。
他低声道:“我就在这里,您有什么遗憾,想对我说吗?”
这次神明的声音是从旁侧传来,靠着座位站立的螺乔寻声转头,发现对面的车窗上,一个双眼银白的年轻人向她颌首。
螺乔立刻意识到了这位是谁,她瞪大眼睛想要看清祂,于是又在车窗上看到了她自己,看到了已经越过她的鼻尖,爬到她眼皮上的肿泡。
她不由默然片刻,道:
“遗憾这种东西……”
羊人老太太再一次熟练地用酒精纱布擦拭自己,哪怕她明白,她这么做,至多给自己的生命多延续一秒钟,或者不到一秒钟。
“我已经是这个岁数了,其实不该说这种话了,我是知道的,”她向神明倾诉,“但没有办法,神啊,我就是想要活下去。”
她六十二岁,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渡过了或快乐,或痛苦的六十二年,未来的日子似乎一眼望得到头,她却一如年轻时那样,期盼着明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