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出世

“为何,你也背叛我。”

孙农的腰弯了下去,他枯瘦的双掌捂住脸。

一些血泪似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夜枭一般的哭声,从他口中传出:“阿元,我的儿啊……”

孙农唤着孙元的名字。

他被阿白咬中的地方,巨大的斑块蔓延开来。

阿白蛇毒猛烈,接触处如王水一般,能将皮肉骨骼悉数溶解。

相比起绢娘的毒,阿白的毒具有更加猛烈的传播性。

孙农哭诉之时,毒斑扩散开来。

他的脖子肉眼可见的瘪塌,一个巨大的空洞,从内向外腐蚀而出。

这些空洞,让孙农像是生了枯叶病的烂树。

配合绝望的哭声,实在凄惨无比。

“阿元,阿元。”

孙农哭着,向前伸出一只手。

从前父子两并肩行走时,他就会这样,向义子伸出一只手。

让义子孙元搀扶着他走。

孙元眼中闪过一丝悲戚,他依旧挡在赵鲤面前。

孙农的手臂伸在半空许久,最终没有得到回应的他,缓缓垂下手臂。

随后,猛然挥出。

只是他挥出的手臂,在半空中便被绢娘的蛛丝和孙元的刀拦截住。

几缕斩断的根须,缓缓掉落在地。

“阿元,长大了。”孙农收起哭声。

他一大半的脖颈被阿白的毒腐蚀,颈骨已经无力支撑。

放下捂脸的手,头便朝着侧边一坠。

只有一层皮连着的脑袋,还盯着这边。

他失望地看着孙元:“长大了,不好骗了。”

孙元一直死死盯着他。

立场不同时,人的行为方式不同。

此前孙元一直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的义父和兄弟。

但经武成之事,孙元已然明白,世界在变化,他被抛在了原地。

现在,剥离了笼罩在义父孙农身上的信任光环。

孙元悲凉地发现,自己的义父果然已经不在。

现在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满嘴谎言,极力欺骗的异常之物。

见孙元不上当,无法拉拢,孙农终于不再伪装。

他耷拉着的脖子,恶狠狠看向赵鲤这边。

正欲上前一步,却发现,即便是自己这拥有极强再生能力的身躯,也因那条白蛇的毒液有些无力。

恐怖的腥臭斑块,在孙农浑身上下蔓延肆虐。

他终于有些慌神,看向被绢娘扶起的赵鲤。

沈小花和有些萎靡的阿白,立在赵鲤身侧。

面对满目红色菌丝,两个小动物吓得不行。

“你们都留在我身边五步范围之内。”赵鲤背部靠着绢娘,吐了口中的血,对着他们喊道。

多子鬼母散发的异常生命力,似乎对启了灵智的对象无效。

但这些红色菌丝不是。

这种菌丝绝非善类,不可轻触。

听了赵鲤的话,孙元留意了一下脚边。

一种没见过的菌丝,在迅速蔓延。

只有以赵鲤为中心五步范围之内的地面,还保留着正常泥土植被。

孙元持刀,谨慎地朝赵鲤靠拢半步。

“阿鲤,你没事吧?”

绢娘上下检查赵鲤伤势,试着用蛛丝将赵鲤背到背上。

赵鲤却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宫战放火烧山了吗?”

得了肯定答复,赵鲤才松了口气。

一问一答的功夫,孙农身上腐蚀痕迹越发的明显。

他踉踉跄跄,几乎站不住。

下半身大量的根须,发黑脱落。

“阿元——”

这一次,孙农求助得情真意切得多。

“救救我。”

求救无果后,孙农踉跄数步,朝着后方红色菌毯跌去。

及膝高的红色菌毯,接住了被腐蚀得七七八八的他。

这些菌丝,将他包裹如同襁褓。

孙农眨了一下石头珠子似的眼睛,久违地在包裹着他的菌毯上,感受到了暖意。

“母亲——”

他呢喃着,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虔诚。

“母亲。”

他又喊了一声,几乎舒服得快要闭上眼睛。

然而,异变突生。

本温柔包裹着他的红色菌毯,狂暴地将他向后方祭台扯去。

孙农原本被白蛇毒液腐蚀得朽烂的身体,在这巨力之下拆分作了几大块。

只有一层皮连着的脑袋,从脖颈上掉落。

砸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还保留着意识的脑袋愣了一下,脑中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

方才还全心全意信赖的对象,眨眼间加害于他。

孙农突然有些明白,那些被带到他面前的不全幼童们,为何哭喊。

他自嘲想要笑出声,却只余下一个脑袋。

红色菌毯再次翻卷,将孙农的头颅拖走时,孙农的眼睛紧紧盯着孙元。

嘴巴开合数下,谁也不知他最后说了什么。

骤然狂暴的菌丝,让整个山谷裂缝像是一口沸腾的牛油锅。

翻滚着红色泡泡,向着中心汇集。

地面在震颤。

这道突兀出现在西常山中央的裂缝,在缓缓合拢。

伴随山石掉落,两侧山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迫近。

不需任何人提醒,谁都知道,大的要来了。

“走!”

赵鲤催促道,缓了口气的她,一左一右捞起地上的沈小花和阿白。

她呼唤着绢娘和孙元。

还要回头看张晖娘亲时,只听身后一阵簌簌之声。

断折的根须将她抱起。

张晖娘亲半边身子都碎掉,只剩一些根须。

来不及言语,赵鲤便被她带着往山崖上爬去。

“绢娘,孙元!”

赵鲤迎头淋上了一把山上掉下来的土,扬声呼喊。

隔着漫天飞扬的尘土,传来一个回应的声音:“我们在呢。”

绢娘的八只步足和蜘蛛特性,派上了用场。

正跟随着赵鲤向上爬。

在她身下,是坠着蛛丝的孙元。

见她们跟上来,赵鲤这才放心,将沈小花和阿白放在身侧,她抬袖擦了把脸。

只见祭台处,红光冲天而起。

无数从山上跃下的动物尸骸,都在一次次菌丝翻滚中消失。

视野不佳,赵鲤极目望去,也只看得被包裹在红色菌丝中央的祭台,正在碎裂。

一点明蓝色的亮光,缓缓浮出。

这光点极微小,但漫天红色却压不住它的明亮。

这星辰似的光向上浮。

一种九州生灵,都能察觉到的喜悦情绪,清晰地从那里传出。

赵鲤等人都不受控制,遥望那光点。

甚至心中生出膜拜之念。

这种念头与信仰无关,是来自于血脉之中最原初的崇拜。

只可惜,这种感觉没能存在太久。

一只菌丝组成的巨手,将这蓝色光点捞进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