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交战(上)
初春的寒气刚刚散去, 大安与西班牙之间的火药味就骤然浓厚了起来。
按照中原的惯例,在正式撕破脸之前要长篇大论的发小论文,沉痛陈述自己的宽厚仁德及对手的无耻下流, 筹备舆论挑动士气,稳稳地站好道德高地。而此次的文宣攻势由翰林院学士、外务处行走大臣张太岳总负责,长久构思, 穷尽翰墨, 则更有回环曲折、荡气回肠之精深奥妙。上谕煌煌大作,就是将来史书工笔, 恐怕也能选入经典文集的。
二月十二日, 内阁、外务处明发上谕,奉劝西班牙人, “悬崖勒马”、“勿造大逆”。
二月二十三日,内阁恭聆圣训,再发上谕, 列举西班牙人侵略沿海、扶持倭寇、劫掠商船的种种罪行,痛斥曰:“是可忍,孰不可忍”!齐公复九世之仇, 《春秋》大之;西人跋扈至此, 真以为中夏无人乎?
三月五日,朝廷的怒气槽终于蓄满,果断发出最后一道上谕, 相比起先前的洋洋洒洒, 这一次就要简洁明了许多,只是声称事已至此, 无可回转;西人自作自受,勿谓言之不预也。
三道上谕依次升级, 逻辑严密,环环相扣,尽显传统政治的严谨与缜密。但这样精心琢磨的圣旨明发给东南亚的洋人,那就有些俏媚眼抛给瞎子看了;西班牙人倒是通过情报渠道拿到了旨意全文,但费力翻译之后依旧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虽然盘踞吕宋已久,但因为外来殖民者对本土帝国某种根深蒂固的轻视,西班牙人并没有花力气了解这个盘踞东方,封闭保守已久的霸主;他们往来经商,手上倒也有几个翻译,但这一回的旨意由翰林学士张太岳精心斟酌而成,骈四骊六,极尽铺排;用典深奥,文词渊深;区区寻常文人,不要说读懂那些动辄《春秋》、《尚书》的典故,就是圣旨中用的字都有大半认不得。南洋的资本家们在这几篇古文上折腾了很久,但直到大安的舰队奉命自天津、浙江出发,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喔,要开打了呀。
在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消息灵通的好处了。英吉利银行高级主管儒望先生总领东方各国的商贸事务(没错,儒望又升了),对此就深有体会。他当然也读不懂中国人的古文,但早就从特定渠道收到了消息,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在读到“悬崖勒马”时,他已经秘密筹集好了资金;读到“是可忍,孰不可忍”时,开始将本钱分笔投入东南亚及天竺的黄金市场中;等到最后的“勿谓言之不预”明发,儒望终于一掷千金,直接all in!
区区几场海战又算得什么?在浩荡金融战场上,大家也要痛痛快快做一场!
事实的发展丝毫不出意料。在正常情况下,南洋的黄金价格非常稳定,大概是一万钱换一两黄金,或者说十两银子一两金;但中西开展的消息传出之后,南洋的金价随之上扬,在一个月之后就抵达了一万五千钱的大关。
一万五千钱一两黄金!区区一个月之内,儒望投下的本钱就涨了百分之五十!
但这是终点吗?不,这当然不是终点。四月十六日,自浙江出发的兴献皇帝号与西班牙海军主力旗舰遭遇,双方展开激烈炮战;在被改进型号的飞玄真君号火箭狂猛轰击两个半小时之后,西班牙舰队大败亏损,五艘主力的风帆战舰沉没,三艘巡防舰搁浅,主力舰队亦受创严重,不能不举白旗请求投降,被直接押赴入福建港口。四月二十五日,战场结果传遍南洋上下,顶级资本大为震动;原本已经渐渐平复的金价再次上扬,迅猛突破了一万八千钱的大关。
五月十日,在广东一带为商船护航的兴献皇后号主动追击前来进犯的西班牙风帆炮艇编队,于濠江附近海域交战。因为风向的缘故,此次战争持续不久,兴献皇后号也只是小胜而已;但这场冲突爆发的地点基本就在各殖民资本的眼皮子下头,效果仍然非同凡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身临其境之后,对战争及混乱的恐惧再次激增。黄金等硬通货第三次上升,金价站稳了两万钱的大关。
五月下旬、六月中旬、六月下旬,七月——三个月里中西方大小海战将近十次,胜负成算各有计较,但总的来说,还是大安一方占据了巨大优势。
在正常战争的第一阶段,作为纵横四海的无敌舰队,西班牙人的海军先前还敢在任何海域肆意进出、耀武扬威,甚至以舰炮炮击缺乏防备的海岸,力图逼迫中国屈服;但正面交锋惨败之后,舰队就不能不集结自保,力图以数量的优势来维护军事上的安全,被迫进入战争的第二阶段;可数量上的优势无法抵御技术上的差距,被塞满铁钉火油的万寿帝君号问候过几轮之后,西班牙人只能退守到战争的第三个阶段——他们龟缩入几条绝对安全的航线,依靠殖民地火力的支援威慑敌军,勉强控制着航海的要道。
西班牙人一退再退,中国人一进再进,南洋原有的秩序动荡混乱,金价也水涨船高。一万八千,两万,两万三千,两万六千——在战争进入第三阶段时,黄金终于抵达了五十年以来的至高点,匪夷所思的高价:
足足两万八千枚大钱,才能换到一两金子!
仅仅五个月内,黄金已经翻了两倍有余!
——当然,在确认了战争规模将持续扩大之后,黄金的价格基本就下不来了,高价也在情理之中。但能在短时间内暴涨到这种地步,东南亚混乱的风险固然是主因,但市场的供需却也是重要的刺激。东亚及东南亚发展了几千年,能够开采的金矿基本都被挖掘殆尽,可能也就只有东瀛能挖一挖潜力,但供应整体并不充足;可西班牙人坐拥新大陆,却能肆意掠夺美洲土著几万年来的财富,源源不断地向殖民地运输黄金。如今西班牙人被锤得比孙子还惨,运输黄金的商路当然随之断绝。黄金供应减少、需求暴增,价格不涨到天上才怪。
这样疯狂的暴涨当然会吸引前所未有的注意。几个月的时间里,胆大不怕死的资本疯狂涌入东方,借助各种金融工具强行登陆市场,贪婪的谋求增长中的暴利。仅仅追涨杀跌已经不算什么了,疯狂的冒险家们不顾一切,甚至抵押了自己的一切财产,从银行中贷来巨款,狂呼着投入癫狂的黄金之中!
土地?卖!房产?卖!爵位?卖!——所有资产、所有本钱都可以卖个精光,只要抵押到现钱投进黄金,登上几个月立刻就能翻番;这样的暴利,这样的前景,谁能不喜欢?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黄金万两,抵不上大炮一响!资本家苦心竭力经营几十年生意,不如海战上巨炮响上一轮。战场的血腥随风飘散,金融的盛宴狂欢却永不终结。硝烟战火之上,是金钱与资本狂乱喜悦的呻·吟,无穷尽的欲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