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等等——”

虞茉艰难地挤出两个音节,后撤一步,避开横在颈间的长剑。

剑刃泛着寒光,刺得她双眸微眯,却谨慎地止了多余动作,免得不经意触怒对方。

来人鬓边隐约可见几缕白发,脊背因常年劳作而躬起,语含劝慰:“大小姐,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身前是打磨得锋利的剑刃,身后是临江山崖。

她半边脚掌悬空,衣袂翻飞,仿佛随时能教狂风卷去。而脸色苍白如纸,俨然惊惧到了极点。

“杨叔。”虞茉睫羽剧颤,嗓音亦在发抖,“可否高抬贵手,留我一个全尸。”

主仆一场,杨盛因言忆起大小姐曾给予过的恩惠与照拂,神情微微动容。

她趁势偏过脸,目光飘向湍急水流,动之以情:“我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只不愿被葬在荒郊野岭,从此与虫蚁作伴。求您顾念以往情分,允我沉江,与藻荇同眠罢。”

少女形容虽狼狈,却难掩风姿,螓首蛾眉,如同朝霞映雪。

此刻,泪滴随着话音落下,愈发显得楚楚可怜,终于动摇了杨盛残存的恻隐之心。

长剑“噌”的回鞘。

虞茉会意,勉力扯了扯唇角,似哭似笑:“多谢。”

说罢,张臂后仰,决绝跃下。

身躯疾速坠落,劈开呼啸而过的山风,发出阵阵嘶鸣,宛如巨兽之嚎叫,倒令虞茉忆起穿越前坐过的大摆锤。

她心底无端升起希冀——

倘若在此间死去,是否能回到现代?

犹记得,一月之前,适逢模考结束,虞茉与好友相约去了游乐园,却因设备故障被倒悬高处,而后陷入昏迷。

再睁眼,时移物换,她成了虞府嫡女。

相貌、名姓与前世别无二致,且生长于富贵人家,原以为会是不错的去处。

谁知生母温氏早已离世,便宜爹碍于岳丈权势,虽不敢贸然扶正妾室,然姨娘掌家,少了主子名分,却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权。

苛待原身不说,还眼红她与江府四公子的婚约,暗中投毒,意欲由庶妹虞蓉李代桃僵。

虞茉便在此时“死而复生”。

她深知姨娘不会轻易作罢,思来想去,唯有走为上策。于是,上京议亲途中,她佯作坏腹,趁势敲晕盯梢丫鬟,撒腿便跑。

岂料看似齿落舌钝的车夫竟是位练家子,察觉情形不对,即刻提剑去追,将虞茉堵在了江风猎猎的山崖。

原身不会凫水,可她会。

虞茉急中生智要求换一死法,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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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纤细身躯重重砸入浪间,莲红衣袍被水波卷裹着翻滚,绽开瓣瓣凄美艳丽的花。

虞茉自水下睁眼,心中既喜且忧。

喜的是,自己尚且活着;

忧的是,果真没能回去现代。

却也无暇埋怨,她使出毕生演技,佯作溺水挣扎。待吸足了氧,卸力沉入深处。

茫茫江河,人若扁舟,虞茉被轻易送远。她仍不敢掉以轻心,直至肺中传来撕裂感,强撑不得,方冒头浮出。

两岸风景已由葱郁香樟变为玉白海棠,她松了一口气,伸臂攀上浮木。

幸而是春夏更迭之际,水意寒凉,却不至于将人冻得失去知觉。虞茉继续漫无目的地漂着,恨不得与萤州相隔十万八千里再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流水渐而清澈,深不及八尺。

虞茉趁余力未尽,舍了浮木,咬牙游向岸边,和着沉甸甸的衣袍瘫倒在巨石之上。

日头正暖,和煦光束穿过枝桠铺洒下来,渐也将她晒得有了几分温度。

等意识慢慢回笼,她转动眼珠打量四周。入目是一片郁郁葱葱,不见走兽,唯有鸟雀在欢快鸣啼。

当务之急是先将衣物晾干,免得感染风寒,虞茉抬手解开系带,一面漫不经心地扫了扫。

倏然,余光瞥见水面晕开的一滩血迹。

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急急撩开裙裾,却发现双腿仅仅是泡得发白,并无外伤。又扯开领口仔细查验腰腹,俱是安然无恙。

既非自己的血,那么……

惊惧令虞茉牙关打起细颤,她僵直着背,放轻呼吸,侧耳倾听。未几,不曾闻见预想中的野兽嘶嚎,方慢吞吞地往水中瞧去。

血迹透着鲜亮的红,似是自上游淌下。

她踮脚眺望,当真于一块怪石后发现源头,黑黢黢的。

是衣袍。

虞茉莫名郁滞,心道今日莫非赶上了河神寿辰,连落水也讲求买一赠一?

她拧干湿答答的长发,顺手择来一根粗枝充作武器,带着警惕上前查看。

待绕过石块,视野清晰,见地上躺了位身材颀长的男子,衣袍质地华贵,靛青色泽,远观如黑墨。此时他半截身子浸泡在水中,血迹正自下摆渗出。

这失血量,怕是凶多吉少。

虞茉将将死里逃生,胆量比往常大了些许,却也无法坦然面对尸体。

她果断后退,意欲离开,但闻尸体咳嗽一声,突兀至极,惊起林间短暂歇脚的飞燕。

还活着?

她原处蹲下,借由草丛遮掩身形,只探出头颅暗暗观察。只是等了好半晌,男子也再未闹出旁的动静。

虞茉生生薅秃了一茎绿叶,终究敌不过好奇,壮着胆子用长枝戳了戳:“喂!”

男子无声无息,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昭示着他尚在人世。

既非死者,虞茉少了顾虑,凑近去打量。不成想,瞧见一张精雕玉琢的面庞。

虽双目紧闭,难窥眼型,然鸦羽浓密纤长,脸骨优越,挺鼻、薄唇,无一处不完美。

虞茉词穷,仅能用“惊艳”二字涵盖。

她蹙了蹙眉,晕乎乎地推断:“定是幻觉。”

否则如何能解释,会有一人与她同年同月同日倒霉,还遭江水冲至同一处山谷,且生得貌若谪仙。

“阿嚏——”

恰值山风掠过,湿衣裹在身上,无疑有制冷功效。虞茉擤了擤鼻,回至先前的巨石,将外袍铺开晾晒。

歇息片刻,身子渐暖,她也慢慢有了实感。定睛远眺,见男子并未如预想中消失。

既如此,该救么?

虞茉抿紧了唇,纠结地想,据她阅文无数的经验来看,捡男人是件极其危险的事。

尤其,还是漂亮男人。

要么,他失忆赖上自己,有朝一日却想起家中有位恩爱两不疑的青梅。而她,则沦为趁虚而入的恶毒女配。

要么,他仅是出于利用,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后视今日为污点。而她,则要被先伤后杀。

虞茉越想越慌,决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拾来树枝搭起简易衣架,褪下里衣与鞋袜,一并晾晒。又解开绑在小臂的油纸包,清点起仅存的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