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第2/3页)

赤着脚,讨厌烟味。

原来人在陷入盲目的爱河时,第一课是心疼和自卑。

“我去洗个澡。”他匆匆撂下这句话就径直往浴室走去。

关上门,程砚靳反锁后脱了力一般从门板上滑下,最后无力地将头颅埋入双膝之间。

手机上疯狂地跳出提示音,闹得他的神经都快要衰弱。

他往屏幕上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肢体僵直。

灵敏的识别系统立时解锁,整个页面都铺满了原楚聿的名字。

程砚靳的太阳穴鼓鼓跳动起来,他从未看到过原楚聿这样长篇大论的文字。

【我跟珠珠第一次相遇,她刚结束跟你的联姻见面。】

【她穿着绿色的小衫和裙子,化了漂亮的妆,是她送我回俱乐部的。】

程砚靳的眼皮轻微地痉挛起来,他已经知道原楚聿要做什么了。

无非是嚣张跋扈的小三发送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照片,或是亲密关系的陈述,妄图来逼宫,扰乱他的心态。

程砚靳心知肚明,可他像是明知这是陷阱却仍旧一脚踏入的蠢货,被人牵引着想起了回忆里的点滴。

是的,他记得,林琅意对着镜子梳妆的模样,像是绿野仙踪里偷跑出来的童话小人。

【我避嫌了,但我要说,这是迄今为止,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坚决地切断你跟林琅意的一切可能。】

【泳衣是我买的,珍珠是我们一起开的,手绳是约会的时候编的,我们一起享用了同一份面条,同一份甜品,她在漫天的打铁花里回头望向我,这是我这辈子都不会遗忘的片段。】

【你说你们之间是开放式关系,你把她介绍给我,程砚靳,你自己说过的话,凭什么现在又反悔?】

程砚靳猛地鼓起臂肌一把抓住手机,他的背脊磕在门上,发出骨骼撞击的闷声。

【你把她推给我,晚上,我去公墓,是她陪我去的。】

【我们捡到了一只猫,她叫做黑蝶贝,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砚靳从喉咙里滚出戛然而止的嘶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眼前发白,手指胡乱推出微信界面,哆嗦着点开直播软件。

黑蝶贝是漂亮小猫。

那个大粉。

【你断片那次,池疏,是我去教训的,你如果不醒,那么崂山寺的事也许会提前。】

回忆像是反季毛衣身上的香气,放在箱子里积压到第二年的同一个季节,取出来,上面余留的香气能瞬间将人带回旧时的心境。

崂山寺的事,崂山寺他偷偷出去过……

程砚靳死死捏住手机,宽厚的手掌将屏幕遮住大半,他像是预知到危险的鸵鸟,只会可笑徒劳地将脸埋进沙子里。

不想看,不想看发了什么,面前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而他提早滥用直觉,将后果猜到。

【她喝醉了,在你的房间,在你的床上。】

“咚”的一声,程砚靳猛地站了起来,肩胛骨用力撞上门把手,后背那一片又痛又麻,而他呼吸急促,脸色惨白,一只手扶住脖子剧烈呼吸,另一只手撑住墙面,躬起身跌跌撞撞往浴室里面走。

【山上下暴雨,我们在一起。你想知道的房子,在对面,17层,在那里她照顾过生病的我。】

【边述回来的事,献血后,她给我买了止血敷贴。】

程砚靳靠坐在浴缸边缘,这是他当初预定家具时反复敲定了三四次才定下的。

他觉得林琅意也是一颗莹润光华的珍珠,她这么喜爱水,家中应该有一只大大的圆形浴缸来养育她这颗明珠。

她的确很喜欢这个能容纳三四个人的浴池,因此,这是他全屋中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程砚靳伸手将水龙头拧开,哗啦啦的水流慢慢充裕池子,他想起自己在挑选梳妆台时也是这样瞻前顾后反复斟酌。

彼时,他还怨过她半点不上心。

可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她便从来没有上过心。

【你带她去禾木之前,她没有回家的那晚,在我这儿。】

【我找到了她,而你没有。】

“扑通”一声,程砚靳松开手指,任凭手机从手心滑落,掉进水中。

世界安静下来,除了汩汩水流,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他安静地坐在浴池边,用手掌按住额头,借着水声的掩盖,闷着声恸哭起来。

水位线渐渐往上蔓延,程砚靳的胸口仿佛被压着千斤重的石头,心脏被压缩成薄薄的一片,他朦胧之间想起家人说起过,幼时他落水,林琅意曾经救过他。

“哗啦”一声,他往后仰身跌进浴池里。

大量的水从口鼻灌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那些水淌过喉管灌入胃里,他居然从中间辨出了一点她的沐浴露的气息。

怎么世界上,哪里都有她?

是那种清甜的花果香,让他想起她喝醉那次呼出来的气息,像是漂亮且厚重的、用无数种颜料混合出来的晚霞。

他沉在池底,睁开眼,看向上方的灯光,圆月般,边缘被水虚化扩大。

他不记得小时候落水的回忆了,只能在父母的讲述中拼凑出记忆拼图的一隅。

可现在,窒息感一寸寸地爬上身体,仿佛有一管针扎入头颅抽干血液,他能感觉到水压从肺部碾过咽喉,再到口鼻,最后顶上太阳穴。

水面上的月亮好圆,她会跳下来救他吗?

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忘记了。

程砚靳一直睁着眼,面上的水波被新灌入的水流一层层荡开,他忽然听到了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倏地想起滑板初赛的那个夜晚,暴雨也在地表上砸出无数个这样的涟漪,而也有这样急如星火的脚步,穿透雨声一步步走近他。

水中的哭声,不,水中没有哭声。

他从池底“哗啦”一下坐起来,大口喘息时气管都在发疼,就好像喉咙里被刀子搅烂,不管是吞咽还是呼吸都会冒出咸涩难忍的血腥味。

那些片段式的回忆总会以毫不相关的现实作为开启钥匙,让人猝不及防地乘坐时光机回到过去,再一次强调他和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中心的她,缔结了密不可分的关联。

他不可能与她分开。

所有的喜乐和痛苦,以及当下惨烈的创伤,以她为内核,裹出了一个巨大的茧将他困住。

而他不想出来。

他试图将她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反派,用眼泪裹挟自己逃出生天回头是岸,疯狂劝说自己失去她是一种可以接受的代价,并且那种疼痛一定不会比现在的濒死感更烈。

但她只是从门前走过,发出了一点脚步声。

那么一点脚步声,他就像是执行了命令开关的士兵,抛下所有的事务只为面向优先级最高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