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因为认识了新朋友, 原晴之一路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地回家。

刚推开门,她便看到母亲在屋内的桌子旁摆放着热腾腾的饭菜。

“小晴, 又去哪里疯玩了?”柳问青手里拿着饭勺,探身到锅炉前,避开沸腾的热水, 将里面的蒸炉拿出:“我还跟你妈说, 再不回来就得出门去找你。”

伶娘放下手里的碗, 顺手拿起一旁墙上挂着的布, 给女儿额头上仔细擦拭。

这时, 原晴之才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太过高兴,跑出了一身汗。

“妈妈妈妈!”她仍旧沉浸在激动中,刚想说自己今天新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但话到嘴边, 忽然意识到那个神秘的小哥哥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于是又生生停住。

好在伶娘正准备拿笔往纸上写什么, 没能看见这幕。倒是柳问青将馒头拿出来时注意到了,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今天遇到开心的事了?”

“没事。”原晴之飞速转移话题:“哇!今天有桂花糕!”

看着桌上那叠澄黄色的糕点,小女孩欢呼一声。

这种土法桂花糕是伶娘的拿手好菜, 也是原晴之的最爱。

“晴宝乖, 先去洗手再吃。”柳问青眼疾手快, 直接将盘子一手夺下,举过头顶:“让我来看看亲亲老婆在写什么……晴宝, 你今天有在外面遇到什么人吗?”

正乖乖走到水缸旁, 用木勺舀水的原晴之心下一紧:“没、没有呀!”

“那怎么你妈妈说你今天中途回来了一趟,和她说有个人指点了你的祈神舞?”

看到这段字, 柳问青顿时不淡定了。

要知道,祈神舞在戏内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掌握的东西。若非如此,柳问青和伶娘也不会在这个偏远的西山村里受到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不说方圆千里,至少七八百里内,绝对不可能有人会跳,更别说指点了。

“晴宝,此事非同小可,你必须得告诉爸爸,是不是真的有人指点了你的祈神舞。”

听见父亲难得严肃的声音,原晴之内心一整个天人交战。

她感觉好像有一个小天使和小恶魔在她头顶上打架,一个说必须如实相告,毕竟那是爸爸妈妈;另一个则说不能讲,难道你忘了答应小哥哥的事吗,背信弃义岂非朋友所为?

踌躇的结果就是她磨磨蹭蹭洗完手,然后回到桌前。迎接着两位长辈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我回来前在神祠里练舞,练着练着睡着了,然后做了个梦。”

第一次隐瞒家长,原晴之说得磕磕巴巴:“梦里有个小哥哥,一直在指导我的戏舞。醒来后一时有点没分清现实,这才跑回来和妈妈这么说。”

闻言,柳问青的脸色终于好转。

他放下桂花糕:“那行,没事了。”

借着吃糕的空隙,小原晴之埋下头去,掩饰掉自己的不自然。

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心里满是愧疚,就连平日里吃得香喷喷的糕点,此时此刻也索然无味,如同咀嚼一块食之无味的白蜡。

这样不行。她闷闷地想,撒谎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

等下次见面,她一定得问问小哥哥,是不是连爸爸妈妈都不能说。

这么想着,原晴之的心又变得轻快起来。

“妈妈做的桂花糕真好吃!”她明天得带点给小哥哥尝尝。

说到这,原晴之忽然想到,她还没有问小哥哥的名字,看来明天要记得的事情很多,她得开动自己聪明的小脑瓜,一点都不能落下。

看着自家女儿像只小仓鼠那样,腮帮子鼓囊囊塞了两团,伶娘不由得失笑。

回想起方才小晴那一瞬间流露的心虚,她失笑之余,又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看来真是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哦,对了。”

毫无察觉的柳问青想起一件事:“小晴,明天早上得跟爸爸回一下戏园子。”

“啊?明天吗?”原晴之啃桂花糕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要、要回去很久吗?”

“也不用,有点事情要带你回那边处理一下。”正在蘸馒头的柳问青刚说完,觉得有些奇怪:“平时说要回去,晴宝你不是最积极的那个吗,怎么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

就在原晴之心里咯噔的时候,伶娘忽然起身,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本来就只是顺口一问,柳问青的注意力转移后,回来便忘到脑后,再没有追究。

反倒是原晴之一个人拿着桂花糕,从手指的缝隙里看到妈妈朝她眨了眨眼睛,连忙缩回头,安安心心吃自己眼前的饭。

如果自己什么也没说,而是被聪慧细心的妈妈猜出来,应该不算违背了和小哥哥的承诺吧……?她不确定地想。

然而没想到的是,伶娘什么也没同她说。原晴之忐忑地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梳好辫子,妈妈还是平常那副模样,只是在梳好后特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早点回来。

妈妈向她展示了这张纸,又眨了眨眼睛,好像在保存自己和她的小秘密。

原晴之明白了妈妈的意思,连忙跳起来:“好!”

……

众所周知,神明永生不死,寿与天齐。

当寿命被拉长成一条永远不会消失的直线,别说是每一日了,就算是一个月,一年,在他们眼里都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少年虽然诞生时间尚短,但也知晓时间毫无意义。

明明是极其普通的一天,却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如同落叶打着旋儿落到水面,扰乱了原本静谧的心田,让原本古井无波,稀松平常的打坐变得如此坐立难安。

从天边泛起鱼肚白开始,每隔一个时辰,少年就会睁眼。

因为知道她要来,所以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期待。

只可惜,他每次等来的,要么是神祠外传来的簌簌风声,要么是绸带拍打到房梁上的细微响动。并非那串比寻常成年人要轻快许多,一蹦一跳的脚步。

就这样,从天将白等到艳阳高照,最后日薄西山。

心情也从满怀期待,到逐渐失落,仿佛一株摇曳的火苗,渐渐走向熄灭。

她是为什么没来呢?是因为被家里人约束,还是因为昨日不过随口一提,并未当真,亦或者小孩子心性,回去便忘到脑后?

终于,在夕阳逐渐湮灭了最后一丝余辉后,他终于将视线从破旧的木门上挪开。

有了希望,便会产生失望。这点不管贵为神明还是普通人类都一样。

少年眉眼间噙着傲气与冷淡,忍不住这么想。

他望着轻轻晃动的绸布,仿佛一块千百万年前火山爆发后从天而降冷却凝固的怪石,沉寂在时间长河安静旁观世事变迁的雕像,再度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