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 44

杨暄顺着班主任的目光望过去。他认出了师文淑。

对方原本是用余光来瞄他,看清后随即一顿,转过身,上下认真打量了杨暄,露出一点惊讶来,稍纵即逝。

她移开目光,慢条斯理道:“说是哥哥那就是了?现在孩子都不老实,在社会上随便找个小混混来冒充家长也说不准。”

班主任没搞懂什么意思,还在笑:“小伙子挺稳重的——”

但师文淑连扫杨暄一眼都懒得扫:“家长会父母都不来,说明平日里也不怎么管教孩子。”

她接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有什么事情咱们单独谈,张老师方不方便去办公室,我想仔细了解一下泽铭的情况。”

这下弄得班主任有点下不来台,他尴尬地笑笑,扭头看了一眼杨暄:“这……”

“老师您忙,”杨暄解围,“我这边该了解得都清楚了。”

“那成。”对方说完,就跟着师文淑出去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杨暄握着笔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补签名的,随后弯腰签字。

他把笔盖扣上,刚直起身子,就见尤思嘉从后门探出一个脑袋,正朝班级里左右张望。

瞧她鬼头鬼脑的样子,杨暄没忍住笑了,他走过去:“你是待在学校还是跟我回去?”

尤思嘉没发现师文淑,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考虑了几秒。

杨暄继续补充:“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尤思嘉立刻说想吃面。

两人去校门口下了馆子。

冒着热气的两个海碗被放在桌子上,浓汤浸着手擀面,肉臊子堆成尖。

尤思嘉捏着筷子,埋头呼噜噜吃得很香。

吃到一半,额头就开始冒汗,对面递过来一张纸巾。

尤思嘉接过来,抬眼瞧,发现杨暄面前的面条没怎么下去。

她擦了擦嘴巴:“你不喜欢吃吗?”

对方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杨暄终于开口,问得有点艰难:“就是你之前,那个男……嗯,男同桌。”

尤思嘉又捞起几根面条:“怎么了?”

“你觉得他怎么样?”

尤思嘉停住了筷子,抬脸,眨眼。

杨暄瞧她认真思索的样子,突然有点口渴,他捞过旁边的杯子喝水。

“其实,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杨暄的手一顿,他把杯子放下。

尤思嘉继续道:“就是脾气忽冷忽热的。”

他抬眼:“怎么讲?”

“就是,”尤思嘉拧着眉,“动不动就生气,我也不知道怎么惹他了。”

面对杨暄她向来没有任何防备,开始倒豆子一样倾诉:“以前还会给我讲题,还帮我拍照,换位置后就不理我了。就这样,班里人还以为我俩谈恋爱呢!”

杨暄重新握住水杯,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许久,他才问:“你们是高中才认识?”

“我早就认识他了,”尤思嘉放下筷子,“小学——”

她像是才转过弯来:“你是不是认识他?”

杨暄一愣。

他握着筷子,听尤思嘉眉飞色舞地讲述几年前他们擦肩而过的经历。

杨暄良久不说话,心下竟是无比怅然。

如果当时和思嘉相认,或许自己真的会硬着头皮留在这里,命运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尤思嘉看他的神情不对劲,便问:“怎么啦?”

“没事。”他笑笑。

之前还懊恼曾经的选择导致了不好的结果,但此刻看着她坐在对面,又觉得一切刚刚好。

吃完这顿饭,杨暄带着尤思嘉兜了风,陪她了一天,第二天他又重新返回春河镇。

上周回家,进门就看到姥爷直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天气转冷,对方穿得单薄,只裹了一件外套,还是杨暄上高中时的校服。

他看见杨暄后,原本虚空的眼神逐渐聚焦起来,抖了抖嘴唇,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往屋内走。

就当他扶着门框迈进屋时,杨暄突然发现他脚上只有一只鞋,而另一只脚光着,脚底乌黑,但姥爷进进出出几次,竟然毫无察觉。

姥爷一直有酗酒的恶习,如今已经八十多,脑血管就像被铁锈堵住的钢管,脑梗的症状已经显露无遗。

无论怎么样,杨暄还是办理了住院手续。

人走总在病上走。老掉的机械无法复原,姥爷就在医院挂着点滴耗着,杨暄还要回去上学工作,只好给他请了个护工,自己则每个周末奔波于两边。

这样一来,尤思嘉见到杨暄的次数顿时减少。

她周末去李满的理发店,躺在洗发椅上,顶着满头泡沫问杨暄最近有没有给他打电话。

“杨暄姥爷最近不行了,”李满边给她洗头边说,“忙得要命,估计在准备后事吧。”

“尤思嘉闭着眼睛享受对方的按摩服务,忽然慢慢叹了一口气。

难得见她这个模样,李满觉得新鲜:“怎么?人要走了,你觉得难过?”

“才不是,”尤思嘉睁开一只眼,“四爷爷从小打人,对杨暄也不好,我不喜欢。”

末了她小声说了一句:“我是觉得他会难过。”

李满打开花洒,温水冲掉她头上的泡沫,他低头问:“你刚刚嘟囔了啥?”

“没事,”说完她抬了一下腿,“你把水全洒我脸上了!”

李满赶紧拿毛巾去擦。

十一月份的时候,杨暄把姥爷接回了家。

姥爷躺在简陋的屋子里,陈旧的被子一层又一层压着他,只露出一张异常蜡黄的脸,半阖着眼,张着嘴已经开始倒气。

家里剩余的亲戚走动也不频繁,但杨暄还是打了电话,叫他们来看最后一眼。

他去打了热水,准备给姥爷刮一下胡子。

热毛巾贴到姥爷脸上,对方像是忽然来了精神,使劲撑开眼皮,盯住杨暄看。

杨暄继续给他擦脸、刮胡子,把一套流程做完。

对方仍在盯着他看。

这几个月以来,杨暄几乎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但此时此刻,他坐在床前,忽然道:“我没答应陆新民。”

姥爷的眼皮一动。

“以前没答应,以后也不会答应。”杨暄说,“我姓杨,我是我妈的儿子,是我姥姥的孙子,也是你的孙子,你死后,我为你披麻戴孝。”

说这些话的时候,杨暄看见被子一起一伏,幅度逐渐微弱。

床上的人像了却一桩夙愿一般,终于闭上了眼睛。

临放寒假那几周,雪下不来,天总是阴阴沉沉。

冬至那天刚好是周六,尤思嘉接到了程圆圆爸妈的邀请,去了她家吃饭。

晚饭炖了一锅羊肉汤,她吃得浑身发暖。

“外面好像要下雪,”程圆圆说,“天这么冷,你晚上留在我家睡吧,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