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宝月镶云间,忽明忽暗。

君晟乘车驶离春风楼,于街市尽头停了下来,随手抛出一个钱袋,落入一尺之外的马车车窗内。

“三倍酬金,换医馆房契。”

谭萱斓挑帘,看向半卷竹帘内的男子,“君安钰,酬金是小事,你该反思,为何那丫头在遇困时宁愿欠下本宫人情,都不立即寻你帮忙。”

带着点儿看戏的意味,谭萱斓撂下帘子,吩咐车夫道:“回宫。”

君晟半隐在暗光中,拨过一颗手持念珠。

**

翌日,杨荷雯和曹蓉代替婆婆,与媒人一同前往季家请期。

临出门,乔氏让潘胭也跟着去,一家媳妇整整齐齐。

杨荷雯身穿一身斜纹绡衣,衬得人文静许多。曹蓉则是一身提花缘衣,还是沈二郎考上廪生那日特意扯布做的。潘胭没有漂亮衣裙装点,素面朝天,跟在后头。

请期的日子早在沈栩还是沈家子时,就已商量好,不过是走个过场。

婚期定在乡试后的第三日,原本是为了沈栩能够桂榜中举讨个好彩头。

前些日子,沈家人问过季绾的意思,是否要更变婚期,季绾摇了摇头,左不过是配合君晟做戏,没必要多费心思。

见人登门,季家夫妻迎几人进门,有说有笑。

有爹娘招待着,季绾在灶台前忙活,季渊在旁烧火。

季绾将带骨鸭肉切块备用,热锅倒油,倒入鸭块和配菜翻炒,之后加水,待收汁后加入葱段,出锅装盘。

接着又将鲫鱼放在砧板上,准备做一道羹汤。

动作麻利,香气四溢。

曹蓉闻到香味,不吝夸赞:“以绾儿的厨艺,日后啊,四弟有口福了。”

杨荷雯纠正道:“是咱们沈家有口福了,以后的膳食上,绾儿可顶一半大梁。”

季绾取出蒸锅中的鲫鱼,去皮压泥,焯水捞出,“我在家不常烧饭,日后也不会。一日膳食,早晚可搭把手,晌午多数时候会在医馆自行食用。”

她语气平常无波,是告知,而非商量。

意思是,她婚后还会出诊行医,不会花太多精力料理中馈。

杨荷雯和曹蓉没有立即搭话,各有各的顾忌。

潘胭轻笑了声,“多好,女子有自己想做的事。”

杨荷雯睨过一眼,碍于身在季家,没有呛声。

季绾嫁到沈家,从平嫁变成了高嫁,被动的却是沈家人,问题出在哪儿了?

一顿饭吃出了各色滋味。

后半晌送走来客,季绾和母亲走在去往医馆的路上。

何琇佩知道女儿是个犟的,忧心劝道:“你嫁过去后,随机应变,别一味与妯娌对着干。”

没人会无缘无故迁就谁。

季绾不认同,“娘,女儿不是挑刺儿,是坚持行医的本心,不会因婚事改变。”

“可与君晟商量过?”

“无需与其他人商量。”

若是被迫放弃行医,不如直接悔婚,她志不在内宅的家长里短。

不过,仔细想想,她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君晟了......

更长漏永,一辆马车行驶在静谧的长街上,直奔珍书阁的方向。

君晟坐在车内,搭着长腿,翻看着从官署带回的公牍。

遽然,一道响箭划过夜幕,打破阒寂。

一连三发,是大理寺缉拏凶犯的暗号。

君晟撩帘,判断着方位。

城中很少有刺耳的响箭声,多是发生了大事,谨慎的百姓掩好家中门窗,胆子大者走街串巷寻找着声响的来源。

季绾与邻里们在巷子里仰望了会儿,知是朝廷在捉拿犯人,但不知是哪个官署。没有旁人的好奇心,她回到厢房盥洗。

蔡恬霜在听得响箭声的一刹就消失了身影,想是配合朝廷去抓人了。

为了蔡小夫子回来方便,季绾没上门栓。

深夜电闪雷鸣,狂风横扫,在静夜中发出撼窗的声响,连绵中另有“咯吱”一声,惊醒了季绾。

她缓缓起身,盯着紧闭的门窗。

“恬霜?”

外间无回应,季绾快速戴好袖箭,拿起燃灯,心想自己的运气不会差到那个份儿上吧,那么多户人家,逃犯偏偏选中了她家?

轰雷掣电,轰隆作响,在一阵诡谲中,她走出卧房,环视外间。

外间摆放着药柜,在烛火与闪电的交织中,季绾发现药柜敞开着一个抽屉,里面装的是止血的草药。

惊愕之际,余光瞥见墙壁上映出一道额外的人影。

这种危机时刻,先发制人尤为重要,她作势射出袖箭,却被那人从后面桎梏。

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扼住她戴有袖箭的右腕。

“别喊,是我。”

电闪雷鸣间,季绾在铜镜中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场景重现。

心也莫名落了地儿。

她没再挣扎,静静盯着铜镜中两道紧贴的身影,以及从男子左臂上流淌出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她雪白的寝衣上。

染红胸前,落梅点点。

“你受伤了。”季绾试着挣脱他染血的手,“我不会喊,你放开吧。”

君晟松开手,后退两步靠在药柜上,微仰的脖颈被电光镀出银白,喉结凸显。

季绾放下烛台,拿过药箱,示意他坐到桌边。

男子的左侧袖子像是在打斗中被人扯去,边缘不整地黏在手臂上。

季绾拍拍桌面,多了几分严肃,“伤口需要处理,快过来。”

君晟走过去,依着她的意思刚一落座,就被剪开左侧衣袖。

暴露出遒劲有力的整条手臂。

随着衣肩被剪开,华贵的缎衣连同中衣残破的不成样子,松松垮垮落在腰腹上。

肩头有一处不深不浅的刀伤。

季绾默默处理着伤口,动作利索,全然没顾及自己的仪容。也似摒弃了扭捏,让自己处于淡然,至少表面没有露怯。

那几滴落在抹胸上的血梅肆意绽开,诡异妖美。她虽生得纤柔,一对峦形轮廓却毫不含糊,撑在雪白抹胸中,被半透的寝衣蒙住真容。

此刻青丝全部散落,搭在两侧肩上,吐气如兰间,发丝擦过男子的手臂,输送阵阵酥痒。

君晟指尖轻敲桌面,“不问我为何出现在你的房中?”

“无需解释,我信大人的为人。”

意思是,没有把他同趁机窥探闺阁的登徒子一概而论。君晟觉得好笑,勉强把这话当成称赞。

刀口传来敷药的刺痛,他轻蹙剑眉,明显感觉女子下手的力道轻缓了些。

“疼吗?”季绾一边替他揉开自制的金疮药,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君晟从她的脸上解读出两种态度,从容又小心翼翼。

从容源自娴熟的医术,小心源自恭敬的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