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打定主意, 季绾不再怯场,今日还要前往医馆坐诊,她背上药箱走出房门, 仰头瞧见君晟倚在二楼窗边无所事事,不禁笑问道:“先生今日不忙吗?”

君晟不自觉扫过她翘起的唇,搭在窗边的手指微蜷,“不忙。”

“那先生趁着休沐, 多休息。”

“你不歇歇吗?”

这话多少含了点暗示, 有与她同处一室或出游之意,虽未直言, 但足以做到心照不宣。

奈何医馆聘请的郎中今日事忙,季绾不得不去坐诊,她温声解释, 朝二楼挥了挥手。

看着女子轻盈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里, 君晟伫立了会儿, 回到书房,取出厚厚一摞公牍。

替他研磨的陌寒狐疑, 身为通政使,又兼顾厂卫侦缉之职, 哪有清闲可言啊?

主子适才的说辞, 是为了醉卧美人膝吗?

嗯,克制和放纵,淋漓尽致体现在新婚男子的身上。

陌寒对婚缘有了向往,怎奈没有红线缭绕。

君晟发觉身侧的人研磨的速度慢了下来, 扬眉问道:“怎么?”

“没事。”陌寒加快研磨, 感慨于主子的洞察力。

今日朝廷休沐,各学堂也逢旬假, 潘胭闲来无事,坐在前院正房前腌菜,如今有婢女料理杂事,沈家人干脆享起清福,别提多舒适了。

除了挑三拣四的杨荷雯。

昨夜还训哭一名婢女。

“笨手笨脚的,腌菜都不会。”

她搬来马扎坐在潘胭身边,一边抱怨一边帮忙。

潘胭看她是闲不住的性子,打趣道:“大嫂手艺好,可想过开饭馆?”

开门做生意?

加辣子的手顿在半空,杨荷雯嗤一声:“没你们心野,干不了抛头露面的活计。”

人各有志,潘胭没再提议,搅拌起腌菜。

杨荷雯凑近,小声问道:“明儿是不是太师府主母的生辰礼?”

“听说是的。”

“邀请四弟和绾儿了吗?”

“好像前两日,有人来送过请帖。”

杨荷雯不乐意了,“谭氏不准沈栩与咱们来往,却拉着四弟不放,摆明了仗着高门主母的身份欺负人。”

孰是孰非,融入日常的琐事,难以评判。潘胭不喜嚼舌根捣是非,笑着解释道:“不是谭夫人叫人送来的帖子,是君太师。”

杨荷雯审视道:“你分明什么都清楚,却总以应该、好像来搪塞我,拿我当外人?”

“没有......”

“绾儿与你交好,你俩排斥我,行,我不问就是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潘胭哭笑不得,看着妇人气嘟嘟离开,无奈地叹口气,正要起身端起一盆子掩藏,被迎面走来的陌寒抢了先。

“我来吧。”

“不用不用。”

潘胭客气地直摆手,一点儿小事,不想劳烦别人。

陌寒没依,端着盆走向穿堂,撸起衣袖的小臂泛着小麦色,他的身后还跟着蹦蹦跳跳的沈茹茹。

“茹茹,别总缠着蔡叔叔。”

沈茹茹捏着陌寒的衣摆扭头,笑嘻嘻地摇头晃脑,学会了装傻。

比起大伯、二伯和四叔,蔡叔叔是最温和的,愿意花精力陪她嬉戏,还能把她架到脖子上去看高处的蜂、蝶。

谁能想到,以勇猛凶狠闯出明堂的护卫,还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兴是投缘吧。

投缘?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潘胭收回视线,忙不失迭地回了房。

后半晌,医馆无求医问诊者登门,季绾坐在诊间捣药。

从学堂回来的季渊坐在角落读书。

姐弟二人亦如从前安静相伴,可季绾的心飞出窗外,总想回去伴在某人身边。

没察觉到自己飘忽的心思,她捧着杵臼魂不守舍,可医馆没有轮换的郎中,不得不拖到打烊。

这时,门外响起母亲招呼声,惊讶中带着殷切和笑意。

季绾以为有达官贵人打扮的求诊者上门,刚放下杵臼,就见一身墨蓝深衣的君晟走了近来。

姐弟同时起身。

“先生......”舌尖在唇齿间一饶,季绾立即改口,“夫君怎么来了?”

“外出办事,顺道过来一趟。”

君晟先瞥向角落里的小舅子,稍一颔首。

季渊立即上前,又绕过他走了出去。

安安静静甚少有存在感。

季绾拉过君晟坐在长椅上,流露不自知的柔情绰态。

端来水果的何佩琇看在眼里,会心一笑,招呼女婿食用。

君晟接过,又见季渊端着隔壁廖家铺子的糖水走进来。

少年还是第一次请客,热情中透着腼腆。

季绾忽然意识到,往前无论沈栩来过医馆多少次,弟弟都没有热情招待过,曾当他性子敏感,不爱与人交际,此刻看来,并非如此。

与性子同样沉闷的沈栩不同,君晟虽话少,但沉稳通达,能照顾到身边人的情绪。

像光,照进少年的心田。

发觉季绾陷入呆愣,君晟舀一口糖水递到她嘴边。

季绾左右看看,在弟弟揶揄的视线下,啜了一口糖水,随即推开勺子,“阿渊买给夫君的,夫君快尝尝。”

季渊比划几下,介绍起廖家铺子的糖水。

廖家铺子也算老字号,量足可口,回头客多,少年在介绍时,如数家珍,为之骄傲。

君晟舀了一勺含进嘴里,与季绾用了同一个勺子。

在外人眼里不足为奇,落在季绾眼中,甚是羞涩。

惹耳尖发烫。

恰巧有一老翁佝偻着上门,季绾赶忙坐回诊台,询问老翁的情况。

季渊陪君晟坐在长椅上,捧起书本,闷头用功,周身散发着悠然的气息。

君晟削了一个梨子递给少年。

修长的手指执梨,梨皮一截未断,足见其刀工。

等老翁拿着季绾开的方子去外间抓药,诊间只剩下小夫妻。

季绾收拾起诊台,余光偷偷打量角落的男子,蓦然想起去年,沈栩就是这么坐在长椅上默默相伴。

短短一年,物是人非。

是否明年今日,她与君晟也会分离?

或许仅有的区别是不体面与体面。

到那时,君晟给予的体面是否能抚平她的不安与焦躁?

可为何会因此不安与焦躁,没了成婚前的洒脱呢?

没等她扪心自问,又有求诊者登门,直至夕阳西下才得以清闲,也到了打烊的时辰。

忙得晕头转向,本就不喜纠结的女子将那会儿莫名的烦忧抛之脑后,与君晟并肩走在回沈家的路上。

“明儿我能带上恬霜吗?”

蔡恬霜是从太师府走出的女护卫,比她熟识高门贵妇和闺秀,有蔡恬霜在,她不至于脸盲。

君晟揉揉她的脑袋,给予安抚,“咱们是去做客的,不必像在御前那般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