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桂花糖栗

华枝春/怀愫

晚云如墨, 夜雨惊心。

楚氏就站在容老夫人的身后,听见这句, 无端打了个寒噤。

方才在燕诒堂内她还为朝华不平,没想到这样快“公道”就送到眼前来了。

永秀到底没有揭开那张软布,祖母的声音传进耳中,分明还像以前那样慈和,听在她耳中只觉骨齿发寒。

整个人瘫软在地,被两个婆子架起来往回送。

容老夫人立在祠堂院门前,看了眼婆子架着永秀远去的背影, 回身望向燕诒燕。

燕诒堂内一星灯火照穿雨雾, 灯烛映着堂前楹柱上的两行楹联, 与别家宗祠门前爱刻十六字二十一字的长联不同。

容家祠堂的楹联只有最简单八个字, 一侧是“光耀先祖”, 一侧是“福荫子孙”。

容老夫人并不相信鬼神佛道, 可偏偏事情在祠堂前被撞破。

她原来打算的是既然永秀不知情, 那就永远不要知情,她当了十五年容家庶女,那便让她继续当下去, 为家族与叶家联姻。

笄礼的帖子早就发出去了, 两家也已经在合议婚事。

等过两年告诉永秀, 罗氏病死在了清净庵, 永秀就算难受也没办法说什么, 莫要忘了, 这事可是她自己“求”来的。

永秀还会是三房庶女, 就连原来加厚的嫁妆, 老夫人也不预备简薄。

可她怎么偏偏撞到祠堂门前?

雨打空阶,门掩苍苔。

容老夫人最后看了眼“福荫子孙”四个字:“竟是她自己无福。”

转身望向楚氏, 只不过片刻事情又变:“今日拟信,明日就发帖给受邀的人家,说永秀偶感风寒,不能全礼,笄礼择日再办。”

说是择日,遥遥无期。

“叶家那里不能立时就冷了,事缓则圆。”

没有适龄的孙女,还有外孙女,两个女儿也想把自家女孩嫁回余杭老家,原来有永秀在,如今倒能再择一择。

先前两家想结亲,节礼走动都多了许多,突然之间冷了叶家,面子上都说不过去。

叶家若还有意,倒可以为了外孙女们谋划一番。

“对外就先说永秀多病,暂时别让她到外头见人了。”

有个两回叶家人也就知觉了,到时再提一提未定婚事的外孙女。

楚氏本来替朝华不平的心,此时又替永秀提起来,老太太刹时便把主意换过,永秀到底也叫了她十多年的大伯母,总不至于看着她“病故”。

楚氏温言问道:“那,永秀那里要不要说明白。”

“事到如今了,自然要说明白,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破的了。”容老夫人的白发在雨丝中泛着银光。

永秀已不可能再为家族联姻,她若能辨得明是非,往后还能当个远亲看待。

永秀被婆子架起便晕了过去,等她再醒来时,眼睛还未睁开就先听见屋外雨声潺潺。屋中静悄悄的,张嘴想叫百灵,可用尽了力气也发不出声来。

刚刚是不是梦?雨下得这样大,她一定是作梦了。

永秀往软被中缩了缩,心中暗暗期盼是个梦时,便听见帘外有人问:“醒了?”

这声音一响,她立时被拉回了祠堂门前!

祖母坐在窗边,其实看不分明,只是囫囵一团影子,屋中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影子,她们不说不动,矗立着。

没一个人出声,所有人等在她醒来。

永秀惶然撑起身来,隔着帘幔一切都昏黄晦暗,她良久才能发出声来:“我姨娘是不是……是不是姐姐要她……”

姨娘是不是死了?是不是姐姐要她死的?

容老夫人伸出手指碰了碰桌上的茶盏,方才太烫,这会儿茶温正好,她托起茶盏饮上一口。

永秀还没说完就回过神来,不可能的,连把姨娘关起来都是爹做的主,姐姐怎会有办法让姨娘死?

想到“死”字,永秀浑身打颤,力气又似被抽走,软在床上起不了身。

容老夫人搁下手中茶盏,白瓷轻碰桌面,屋中人尽数退了出去。

“不是三丫头,也不是定则。”她一边说一边走到床榻边。

永秀只觉眼前黑影越逼越近,床前薄帘猛地拉开,光直直照在她的脸上。

“是我。”

……

容寅在祠堂中长跪不起,外头又出了这样的事,楚氏想带朝华回自己院中歇一夜。

朝华望着雨丝烟幕:“大伯母,我想我娘。”

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她娘。

楚氏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放她去,干脆道:“我送你回去,放心,我只送到门边,看着你进门。”

朝华坐上马车,楚氏回头一望,就见沈聿并没走,他租的那辆马车还停在容家门前。

她们的车一动,沈聿的马车就跟着动了。

朝华也不知看没看见,她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脸朝着车帘,风不时卷起帘布,雨丝飘进车内,打湿了朝华的眼睫。

楚氏时不时望一眼车外,沈聿的马车一直在后头跟着。

直到快到别苑门前,那辆车远远停住了,目送她们的马车停到别苑门口。

朝华一字未出,将要下车之际,楚氏叫住了她:“朝朝!”

朝华扭过脸来,楚氏望着她的脸,艰难开口道:“永秀的笄礼取消了,她跟叶家的婚事也……”

楚氏的话还未说完,朝华便出声打断:“大伯母,我不想知道这些。”

永秀的及笄办不办,叶家的婚事成不成,都与她无关,她本来就不关心这些。

楚氏闻言,忍不住鼻酸,她是想让朝华心中能好受些的,可朝华又怎会因为这些事觉得好受?

楚氏还待张口,朝华先是冲她摇头,又冲她点了点头:“大伯母,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的。”

说完掀起车帘,走进雨幕中。

芸苓甘棠跟在后头,芸苓早在老宅就哭得泣不成声,这会儿看见沈公子的马车停在转角,死死咬住嘴唇才能不哭出声来。

甘棠比芸苓强些,她扶住朝华的胳膊,哽声道:“姑娘要是站不住,就在我身上靠一靠罢。”

朝华缓步绕过廊阁亭台,轻轻抚开了甘棠的手:“我站得住。”

物自有其容,独木谓之华,娘希望生女如参天木,她又怎么会站不住。

濯缨阁院中点了一排兔儿灯,兔子肚皮上的吉祥纹样全是真娘亲手画的,她偷偷画了好几天,就等着画全了点起来给阿容看。

今天下雨,雨水氲湿了灯纸,远远看着兔儿灯像一串淋了雨的小兔子,模模糊糊亮在廊下。

保哥儿等到两眼发怔,趴在栏杆上睡了过去,丫头婆子赶紧将他抱了下去。

从天上开始下雨,真娘心头便惴惴难安,不住问青檀紫芝:“既是出去赏花的,下这样大的雨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