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糖墩儿

华枝春/怀愫

上京城放晴两日, 又下起雪来。

年关将近,宣南街上各地的商会会馆早早便贴起了春联, 挂起了红灯。整个上京城只有这条街上南北小吃货物最为齐全,还未走进便能听到南腔北调的叫卖声。

余杭会馆便在街尽头,余杭富庶,会馆也建得庭深院阔,十分气派。

会馆的小伙计冯四顶着风雪端着铜锅,穿过院廊往会馆后的东跨院去,给沈解元送羊肉暖汤锅。

厢房内烧着暖地龙, 沈聿只着一身影青单衣, 坐在窗下读书。

冯四笑着叩门, 站在门口恭恭敬敬道:“沈解元, 我给您送汤锅来了。”

沈聿起身来打开门, 看见冯四手中的铜锅道:“我并没叫饭。”

冯四笑了:“您这话说的, 您是解元, 哪能等您叫了再送来?今儿外头下冰珠子,喝口羊汤暖暖身。”

商会寓所比上京城大部分的客栈都要强得多,床软水热不说, 厨子也是南边人, 饭食都是家乡口味, 连举子们的笔墨纸砚也由会馆一力包办。

举子进京赶考, 也并非人人都能住进会馆。

住的虽好, 可这一点, 沈聿不习惯, 他问冯四:“这锅子是何人送的?”

铜锅中热气从铜盖孔中汩汩冒出来, 羊汤闻着一股奶香味,是一大早从羊肉床子切来的, 还捎手带了一包芝麻酱糖火烧和桂花糖墩儿饽饽。

冯四笑了,会馆每岁都要一起祀神,听戏,凡有义举公约,本乡商人也都在会馆中商定,来往的大商人有好几位瞧中了沈解元。

有的是愿意资助他,有的则是想将女儿说给他。

榜下捉婿风险大,沈聿年轻俊朗还没有婚配,那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绸商王老爷这些天便盯准了沈解元,置办衣食接连送来,沈解元不堪其扰,前儿更是打点了行装说要去京郊寺庙居住。

商会会长亲自出面将他留下,约束伙计们不许再替人捎送东西。

冯四生怕沈解元又要背着书笈跑路,赶紧道:“不是不是,这不是年关了嘛,同乡商人都要来会馆拜节送礼,这是厨房做的羊汤,大伙都有。”

听到大家都有,沈聿神色微松,让开房门:“多谢你。”

冯四将铜锅摆上桌,碎嘴多言道:“要我说,您也别不好意思,又不是请一锅羊汤往后就必要求您办事,不过是乡里乡亲照顾一些,咱们这条街上少说也住着四五位解元呐。”

解元是省闱头名,一省便有一位,宣南街上会馆林立,小伙计这么说确实不错。

沈聿神色更松,从袖中摸出几文打赏。

冯四双手托过,他虽是余杭人但学了一口北音,张嘴便回:“您太客气,侍候过您我可算是沾过文气了。”

冯四说着就要退出门外去,沈聿从桌上拿起一碟:“这个你拿着罢。”

冯四一看是方才那碟桂花糖墩儿饽饽:“沈解元,这是才刚出锅的,又甜又热乎,您尝尝罢。”

“不用,我……不吃桂花。”

冯四接过点心,记住喽,沈解元不吃桂花。

沈聿坐到桌前,暖锅还未动,门又被拍响。

徐年拉着楚六,在门外大着嗓门道:“沈兄,开开门,我闻见羊汤香了。”这汤闻着就搁了胡椒香葱,大雪天喝一碗,那还不通身舒泰!

沈聿打开屋门:“徐兄,隔着几间屋,你的鼻子到底怎么能这么灵的?”

徐年作疑惑状:“这事儿你不知道?”

沈聿微微摇头:“怎么?”难道徐年的鼻子当真异与常人?

徐年一拍腿:“这你们怎么能不知道呢?我们三人又是同窗又是同年,你俩怎么能不知道我属狗呢?”

沈聿哑然,徐年已经坐到桌边,毫不客气的给自己满上一碗羊汤,呼呼喝上一口:“香!”他还给沈聿楚六也各盛了一碗,招呼道,“快来,别客气。”

好像是在他自己房中一般。

沈聿坐到桌边,没急着喝汤,问楚六:“楚兄不回去过年?”

他要回去过年必要四处拜会,会不会……见到朝朝?

楚六一身玉色织金锦袍,端碗喝汤,被胡椒呛了嗓子,咳嗽着说:“今日就回去了,等过了年我再来。”

楚家在京城有宅院,但楚六想在京闱得名,还跟以前住学舍一样,天天来跟沈聿一块读书。

楚六知道沈聿在意什么,捧着汤碗又说:“上京城里也有好些世交,过年时候总要拜会一番的。”

他娘不放心他自己出来赶考,硬从余杭赶来了京城陪考,说是眼看他要上进了,怕他被上京繁华迷了眼。

要论繁华,何地比得过苏杭?

沈聿一听就知楚六是在告诉他,会去见朝朝。

他一点头:“甚好。”羊汤里胡椒搁得多,喝着有些辛辣。

楚六看着沈聿的脸色道:“我姑姑一家……举家进京安顿下来也有七八日了,我得去拜年。”

姑姑便是楚氏,说的是容家一家。

“三妹妹……去舅家过年了。”

徐年一口汤呛在喉咙口,冲楚六直瞪眼,这不是戳老沈的心窝子么!

沈聿却笑了:“甚好。”

她曾说过舅家待她跟她娘都极好,并没因是嫁出去的女儿便对她们不管不顾,去了殷家,朝朝会高兴的。

徐年赶紧打岔:“那什么,沈兄,我听说好几家来帖子请你去听讲学,你应了哪一家?”

沈聿抬眸看向他:“你怎知道?”

徐年笑了:“这儿是会馆,你以为在这个地方能有什么秘密?各家的帖子一送来,隔壁院就全知道了。”

沈聿道:“我不去。”

“你真不去?”

徐年一口干掉了羊汤,屋中分明只有他们三人,但徐年依旧摆出鬼鬼崇崇的架势:“据说这种讲学上能听到往年考题的讲经释义,还能押一押今科的考题,要是运气不错,说不准还能碰见未来座师。”

沈聿皱眉看他:“徐兄慎言。”

楚六坐在中间,低头嗦着羊汤不说话。他再天真也是楚家人,出门前家里交待得明明白白,让他进京之后谨言慎行。

再说他一个榜尾,根本就没人请他。

徐年看楚六的神色明白了:“当真能遇上。”

楚六同他明说:“徐兄,去了这样的讲学好,便是约定门生,你可千万慎重。”

徐年的家境比沈聿还差得多,沈聿的养父是正经科举出身,徐年家世代务农,这辈子也不曾听说过约定门生这种台面下的规矩。

他一时怔神,手上的羊汤也不香了,只是喃喃出声:“还真有这种事。”

“徐兄,官场上的规矩多得很,便是我家也嘱咐我别冒进,要是你真想听讲学,不如找个正经书院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