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二道

华枝春/怀愫

朝华确定的事情, 从来都利落干脆。

裴忌话音刚落,脸上还未来得及流露出忐忑期待的神色, 朝华便已轻点下颔,干脆应承:“好。”

这个“好”字明明音量不大,却干净爽脆,像他年少时清夜入耳的佛铃声。

那时他藏在寺内高阁行针,抬头就能望见她窗前不灭的灯烛。

药堂中有片刻静寂,裴忌慢慢站直了身子,刹时间许多事涌进他脑中:“世子府还没修整好……”

该早些动土的, 可宫中出了许多事, 不是动土的时候。她要住进来自然要找最得力的人去打点, 现下最得力人都用在西北。

“外祖母那里我也得去请旨……”

外祖母上回写手谕的时候就问过他:“都到这一步了, 你竟还没能打动她?”

裴忌当时苦笑摇头, 邓太后一面写手谕一面许诺外孙:“这样难才求来的姑娘, 到时必要让你风光大婚。”

“还有你伯父你父亲那里。”容辰, 不,如今是大伯了。大伯应当是心中有数的,几回在勤政殿前相遇, 他对大伯都很客气。

要是连这点机变也没有, 容家也不可能还在朝中。这回太子病逝, 太后掌朝, 容家站的清流一派可是异心都没有的倒向了太后。

“还有聘礼, 嫁衣的规制。”与皇室结亲, 每一环节都要由礼部来督办, 不再由容家为女儿备嫁衣嫁妆。

朝华走到茶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边啜饮一边看他在屋中来回踱步。

本来扎完针行血也要走动几圈活血疏散,他今天走的, 比第一天走的要顺当多了,只看步态步子已然与常人无异。

裴忌继续道:“还有王医官,你师父那里也该禀报一声。”

朝华喝了口茶,师父其实早就赞成,要不然怎么会屡次给他们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说到净尘师太,就想太医学,裴忌继续说:“你还有太医学的事要忙,依礼宫中会有嬷嬷来教规矩,这些咱们就免了。”

管教嬷嬷而已,怎么可能叫她们压在她头上。

“别的礼仪,你也都不必管,选个礼部能办事的官员来操办这事就好。”要会办事,还得懂眼色的。

在容家来往进出都要客气些,别因是为皇亲办婚就以势压人。

裴忌絮絮说了许多,一转身就见她正安然坐着吃茶。

看他停下,朝华举起茶盏道:“别停啊,还有两圈。”

裴忌依言继续踱步:“事情这样多,我怕你忙坏了。”也怕忙中操办得不细致,再说八月是她十八岁的生辰,他应当是赶不回来的。

纵他不在京中,也要给她好好庆生。

朝华默默喝完杯中半盏茶,搁下茶盏,拍了拍巴掌。

夏青把早就预备好的膳食送进来,每回行针过后,主子都需要大量吃东西,容姑娘说这是因为那个什么阳明经通胃?所以才饿得快。

一端上食盒,人便被叫住。

“给赵轸传话,问他动工动得怎么样了?”

夏青顿了顿,他才刚跟赵大哥说府里动土不必那么急,没想到主子这就问上了!他只得岔开话头:“我这就去问,主子您尝尝这个,刚炙好的羊肉,可香着呢,给配的软面饼子,你赶紧尝尝。”

说完放下食盒飞快溜出殿去,火烧火燎去给赵大哥报信,慢不了了,主子催了!

朝华伸手取一块软饼,裹上切得细碎碎的羊腿肉,卷起来递到裴忌手上:“吃罢,不着急后头的事。”

先定下亲,他们俩从此都能安心办别的事。

裴忌长出口气,终于坐定,接过卷饼,咬上一口酥香流油。

先把婚事定下,别的之后再办。

……

七日一过,朝华坐马车回城,裴忌骑马送她。

这一路回城去,裴忌并没遮掩,就那么骑在马上,靠在她车边。

甘棠坐在车里提心吊胆的:“姑娘,要不要请世子离咱们远些?”

马车上可有容家的记认,在郊外还好,进了城总有人能看见车上记认,知道马车里的是容家姑娘。

朝华含笑摇头:“不用。”

他办事向来很快,这会儿祖母大伯母和父亲应当已经收到消息了。

二人一个坐车,一个骑马,入城门时,城防兵丁看见裴忌的腰牌反复确认,可裴世子不是个瘫子么?

裴忌十三岁之后就再没有跨马走在上京城中,出入城门总是坐在车中,城防营里认识他的人不多。

兵丁反复核对腰牌,裴忌一点也没动气,笑盈盈等着。

直到门千总小跑上前来,看见是裴忌本人骑在门上,微瞪着眼睛拍了下门卒一下:“这是裴世子!赶紧放行!”

跟着又抱拳赔罪:“世子莫怪。”

裴忌言辞和煦:“他办事认真,有何可怪的。”

他今天再次骑马入城兴致比十三岁还高,时不时隔着车帘问:“朝朝,有珍珠笋和甜瓜,你想不想吃?”

纵是事情已定,他也太招摇了些,朝华忍不住蹙眉:“不吃!”

一直送到容府那条街前,骏马停下脚步,裴忌目送朝华的马车停下,调转马头进宫去。

容府门前早有人来接,朝华下马之后才看见等在二门的竟然是大伯母!

她赶忙上前去:“您怎么在这儿等我?”

楚氏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上下看过:“朝朝,裴世子求娶你,是不是真的?”礼都已经抬到容府了,是世子府的管事送来的。

全搁在堂前没动,要是朝华不答应,容老夫人已经预备按品大妆进宫去求太后娘娘。

朝华拢住大伯母的手:“我点头了。”

楚氏怔住,眼下太后当朝,肉眼可见裴忌会更得宠爱,可那又如何?在楚氏眼里他再怎么金尊玉贵,那也配不上朝朝。

她几乎要落泪,朝华立时明白过来,她拉住楚氏的手:“大伯母不如派管事去宫门前看看,世子骑马快到宫门口了。”

楚氏神色一滞:“骑马?”世子,能骑马?

她立时叫人赶过去看,一双眼睛不够,派了十双眼睛去看。

容家的仆从看见裴世子骑马至宫门前,守门禁军远望来人一时还不敢认,等到裴忌翻身下马亮出腰牌,禁军这才惊呼出声:“裴世子。”

跟着目光在他腿上打了个转,裴世子瘫了得有十年了罢?怎么突然就站起来了?还能骑马进宫来?

裴忌向他点头,把马留在宫门口,径直往宫中去。

容家的仆从直看再看不见宫道上的人影,这才回去禀报。

朝华已经坐在顾恩堂内吃着茶,许婚的事是一桩,拜师的事是另一桩。

容老夫人望着孙女儿:“你说……你说你拜在谁的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