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摘吧,邵明曜。你想看,你自己来摘。”(第2/3页)

林晃侧头注视着他,“你从来没被人这么看过吧。”

“嗯。那又怎么样,他们是我什么人呢,我管他们?”邵明曜轻笑一声,“重要的事都顾不过来,哪有那个闲心。”

“这种事都不重要么。”林晃轻轻拨拉着素戒,“那什么才值得你在意?”

邵明曜打字的动作顿住了。

“有很多。”他缓缓说道,“比如——”

“比如什么?”

邵明曜揣起手机,停顿了许久才轻声开口:“比如让你对我公平一点。”

林晃晃着的脚悬住了。

他慢慢把腿放下,“你还是想知道我家里的事?”

“不光是这个。我还希望你能真心的想上大学,希望你别再遮着自己。”

邵明曜视线掠过林晃的口罩,低声道:“晃晃,毁容怎么了,人总不能一辈子戴着口罩吧,别人还没孤立你,你先给自己画了一座牢。”

他左手轻轻摩挲着饭盒,“我也想和你一起吃饭。爷做了那么多顿好饭,每次都要打包送过去,很麻烦。而且……”他喉结动了下,又问:“凭什么陈亦司能看,我不能?”

林晃反应了半天,“毁容?”

“等等。”他纳闷道:“陈亦司跟你说我毁容了?”

邵明曜一怔,“他没说,但不就是毁容么?”

林晃被问住了。

他也不知道算不算毁容,真要说,脸上最初的印子确实是烧灼后留下的疤,但那些痕迹是平的,不狰狞,色沉也随时间淡去。

戴口罩纯粹是为了遮纹身,省去被人探头探脑的麻烦,也顺了老师的要求。戴久成了习惯,就像近视的人戴眼镜一样。

邵明曜见他发着愣不说话,收回视线道:“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不用觉得——”

“邵明曜。”林晃打断他,“你是不是铁了心,非要擦掉那条线不可?”

邵明曜一顿,“什么线?”

他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小到大,林晃遇到的每个天之骄子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一定要划出一道楚河汉界。

唯独邵明曜缠着他、烦着他、非要管、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来捣乱、非要模糊掉那条他努力划出的线。

甚至来警察局收拾烂摊子这种破烂要求,他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朝他跑了过来。

“那只是一摊垃圾堆里的垃圾事,没有被知道的必要。”林晃轻提了一口气,抬眸朝他看过去,“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就一件一件都告诉你。”

“我爸叫林守定,是律师。据说头脑很好,青年得志,爱家爱妻。奶奶反对开眠蝶,他偷着把攒的钱全拿出来,全力支持我妈妈的梦想。

“但因为我的病,他变了,我记忆里只有他打人,打过我几次,大多是打妈妈。

“后来有个冬天,他打完我妈后去喝酒,睡在大街上冻死了。从那以后,学校的人就说我克死生父,找我的茬。

“怕狗是因为我奶也这么想,她把我和一只狼狗关在一起,我被咬了一口,在腿根上。”

林晃抿了下唇,“后来奶奶带着所有钱走了,靠小姑接济着,眠蝶才撑下来。过了有两年吧,眠蝶刚有起色,就发生了那场火灾,源头是个质量不过关的小电锅。”

林晃说到这忽然停顿了。

再提起那件事,他还是会脑子一瞬间空一下,心脏后头像有根锥子一下一下地顶着,刺不出血,却让他惊惶失措地想躲。

“邵明曜。”他沉默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垂眸低道:“那天是我用它煮东西,没有断电。”

邵明曜放在腿上的手颤了下。

“就这些。”

林晃吁一口气,偏过头看他一眼,又转回来,在口罩下无声地笑笑,“爷生日那天,你说你的出生是原罪。那算什么罪呢?是父母对不起你。我这才是罪吧。

“我没见过林守定好的样子,所以不愧疚。

“但,我知道妈妈有多好。

“所有的记忆,每一个她的画面,都是她的好。”

林晃忽然抿住唇,不再吭声了。

手掌下撑着的砖面很冰,风也很凉,他缩了一下肩膀,扭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看那陌生的长街不见尽头,看那路灯的光圈一重又一重,晕开道道错觉般的影子。

隔了很久,邵明曜也没出声,估计是被吓到了。

没人听到这样的故事会不震惊,尤其是邵明曜——他家里乱,可他从始至终问心无愧,他不负任何人,他始终站在光下。

又如何能面对污沟里的家伙。

林晃垂下头,盯路灯久了,眼前有点花。

他低声问道:“是不是后悔一定要擦掉那条……”

一只手掌忽然覆在他的手上,打断了他的问。

手背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骨节的舒展。那些手指慢慢拨开他的手指,穿插在他的指缝间,骨节硌在一起,硬的,不太舒服,但又懒得去挣开。

嫌烦又想要,就像被他管着的感觉。

指间若有似无的依伴感,就像他们的那五年。

“想她么。”邵明曜轻声问。

林晃怔然,“什么?”

“想妈妈吧。”

“嗯。”林晃视线落在他覆着自己的手上,“有时候会想。但也许我就是迟钝又冷漠,虽然一直会有点负罪感,但大多数时候是觉得遗憾。”

“遗憾什么?”

“她没见过我好起来的样子。”林晃声音里有些泛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坚信我没病的人,可她却没见到我真的变好的样子。”

每当想起这些事时,童年那种空茫就会再次包裹住他。

庞大、虚无的混沌感,是他最恐惧的滋味。

邵明曜的手指收紧了,硌着他的骨节,那枚戒指也一起硌着,微凉的痛楚让他一忽间又清醒过来。

一阵风来,把邵明曜的声音也吹得微凉。

“你要相信,晃晃。”

邵明曜轻声说道:“一定会有一个时刻,你会发现自己与死去的人再次相遇。”

“等吧,一定有。”

风过去了,林晃还在发怔。

这句话像有回音,在他的脑海里一重重回荡。每一次回响,那个人的声音仿佛都更低沉一分、温柔一分。最后萦绕在他耳畔,不断地低声哄着他。

像夜深人静时哄北灰那样。

“过十二点了。”邵明曜起身,拉一下他的手,“回去吧。”

“邵明曜,等一下。”

林晃突然抬眸,又拽着他坐下。

“嗯?”

林晃接着说:“我脸上当年留了灼痕,拆掉绷带后就好得差不多了,但那些印子成了我放火烧死妈妈的罪证,学校里的日子就更难捱。”

“晃晃。”邵明曜起身站在他面前,像要把他和世界隔开。